血海深仇。
秦灼愣了愣,問:「外頭都是什麼反應?」
「倒沒人來靈堂胡鬧。」陳子元嘆口氣,「但殿下,群龍無首,不成了。」
不成了。
秦灼想,人心如此,潮州沒法守。守不住了。
這個念頭湧上前,秦灼心臟先被攥了一下。
蕭恆有罪,罪該萬死。如今死無全屍,是他報應不爽。但他也在贖罪了。他殺馬守城,燒起烹煮自己的鐵鍋,為了換糧獻了自己一條命又斷了一隻手。蕭恆不是好人,但也不是那麼壞的人。兩年來他的所作所為潮州看在眼裡,或許沒有破棺槨砸靈堂,已是對他的最後尊重。
但秦灼無法替他評價,他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秦灼沒有其他表示,一個人在棺前坐到半夜。夜半大雨如舊,潮州城從頭到腳被雨泡著,是一整顆化膿潰爛的良心。陳子元打著瞌睡,突然聽秦灼叫:「子元。」
他問:「你聽,還有沒有人哭?」
陳子元側耳細聽,只有重重雨聲。
他看向秦灼,肯定道:「有。」
秦灼點點頭。
翌日,馮正康身披蓑衣冒雨而來,交給秦灼書信兩封。秦灼屏退眾人,一個人入內室拆看。約莫一盞茶功夫,等候在外的陳子元被喊進屋裡。
秦灼在床邊坐著,眼鼻通紅,似乎剛哭過。
蕭恆的死訊未能摧彈他淚珠半分,是什麼消息竟能叫他此時哭上一場?
陳子元心中膽顫心驚,已聽秦灼開口,聲音全然平靜。他遞過一張信紙,道:「你瞧瞧。」
信並不長,陳子元幾眼下去,眉頭卻越皺越緊,「華州願為解困——他們能解什麼困?如今蕭重光沒了,英州一旦兵臨城下,華州是能出兵還是出錢?」
「你忒小看人家了,」秦灼道,「出錢出兵,不如出人。」
「出人?」
「潮州和華州少有牽扯,這個節骨眼多出往來,不外乎是見鷸蚌相爭,想做個漁翁。」
陳子元嗤笑:「這漁翁也得有本事做。他們真以為全天底下儘是蕭重光似的冤大頭,是個人就能把潮州攏在一塊?」
秦灼抬頭,目光落定信紙,落款墨透紙背,哪怕在反面都能看清「呂紉蕙」的名字。
這個多年來的籍籍無名者,身上肩負著一個跟王朝根蒂密切相關的謎團。
「既然人家覺得蕭鎮西的擔子人人能挑,」秦灼似乎還笑了一下,「想見,那就見見。」
***
這是岑知簡待在馬車裡的第三天。
沒有人捆他的手腳,照顧無一不周,但他清楚,自己逃不出去。
馬車窗戶被釘死,車門也有鑰匙,一直轆轆前行未曾停歇。岑知簡無從得知要去哪裡,此行又是什麼目的。他能做出的,只有基於自己身體的反抗。
絕水,絕食。
門上鎖鑰發出脆響,門打開時涌灌而入的白光讓他睜不開眼睛。岑淵彎腰而入,看見一動未動的食匣皺起眉頭,冷笑道:「岑郎大家之子,也做此等尋死覓活之態。」
岑知簡恍若未聞。
岑淵喝道:「來人,撬開他的嘴給他灌進去!」
他被呂紉蕙按了一把。呂紉蕙搖頭,「你灌他一口,他就能咬斷舌頭。」
「那就活活餓死。」岑淵態度冰冷。
「我們費盡周折,不是為了一個死人!」呂紉蕙蹙眉,「你先下去。」
奇怪的是,岑淵身為刺史,倒聽從他的使喚。雖不忿,卻也甩袖出車了。呂紉蕙將那冷透的食匣合攏,將新一隻熱氣騰騰的拿過來,取出粥碗,舀一勺吹過後遞到岑知簡嘴邊。
岑知簡閉目靠在車壁上。
呂紉蕙道:「你如此虧損自身,你娘泉下有靈,也會傷心。」
岑知簡不看他,「你安敢再提我娘。」
呂紉蕙也不惱,將勺子拿回來,慢慢翻攪湯粥,「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這樣吧,你吃完這碗粥,我有問必答。」
岑知簡終於睜眼看他,「你們帶我去哪裡。」
呂紉蕙將粥碗遞給他。
岑知簡看著他,像看一塊石頭、一棵殘樹或任何一個無生命物。終於,他接過粥碗一飲而盡,將碗丟開,等待呂紉蕙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