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人群之後離得最遠的那兩個人,一人青衣冷肅,另一個年輕人襴袍蘊藉,伏鸞隱鵠,看似籍籍無名,亦有不同凡俗的風度。
謝瀾安站在這些人身前,面向崔膺淡然而笑。
崔膺再看回這年輕女郎,眼神便多了幾分深沉的打量。
「朝廷得信後,只怕很快會遣人來召我,」他問謝瀾安,「你待如何?」
謝瀾安反問:「先生的意思是?」
崔膺睨望謝府的門楣高閣,沉聲道:「謝娘子在京的事跡我路上也聽了一些,崔某不管你在京師如何興風作雨,此來只為北伐一事,不耐應付俗務。」
他之所以肯來,是被謝瀾安信中那句「天下未嘗無事,非縱即橫。*橫連則南朝興,縱合則北朝盛」的見解所打動,想來看一看,陳郡謝氏究竟教出了怎樣一位女郎。
「這般……」謝瀾安一聽便了,笑道:「既是如此,外頭的人我替先生擋著,朝廷忌諱的黑鍋我也背著,必不讓先生為難。只要先生一償夙願,含靈何損之有?」
松隱子聽見這熟悉的以退為進的套路,忍不住嘬牙花子。
他與崔膺是舊識,走過來和老熟人寒暄:「你老兄也被謝娘子拐來了?可當心,這小娘子雁過拔毛,鬼精鬼靈!」
謝瀾安無辜張眉:「松隱子前輩何以如此說,幫前輩打通您在畫技上的瓶頸,本就是做後輩的義不容辭之事啊。」
松隱子牙更疼了。
幫他出力?他到現在連一片衣角還沒畫上呢!
胤奚站在最末,忍不住偏了偏臉。
崔膺是不苟言笑之人,既寒暄過,不問下榻之所,當即先問:「可有地方給老夫做沙盤推演?」
謝瀾安正色說有,她早已想好,便將三叔原先住的院子堂廳打通,改成一幢疏闊的議事廳,容納幾十人活動綽綽有餘。
她對庭中人道:「大家都來聽一聽。」
崔膺從不開館授徒,聽他闊談軍機謀略的機會千載難逢。眼前的除了本家兄弟,都是謝瀾安篩選出來信得過的人——學藝在偷啊。
這些武人還罷了,庭中的讀書人們仰瞻賢師,早已目放精光,心緒激盪,迫不及待。
謝瀾安親自引崔先生往裡院走,行了幾步,她回頭,清冷的眸海不見玩色:「衰奴也來。」
胤奚正打算如往常一樣默默回幽篁館,愣了一霎,目光沉靜下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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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還未開戰,崔膺便先做出南北兩朝主要軍鎮關隘的對峙沙盤。
他根據已知的兩國國力、兵力多寡、山險水隘等等,與謝瀾安做初步的議論。
交談起來崔膺便發現,這位力邀他上京的謝娘子,非止金玉其表,她對兩朝國情與戰力的理解極為精深。
那細枝末節之處,大到北府的騎兵能鑿開縱深多長的步軍方陣,小到北朝馬鐙用料的比例幾何,無一不涉,有理有節。甚讓崔膺懷疑,這女子曾身處戰場,親眼見過大軍廝殺。
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世人皆知謝娘子從未出過金陵城。
崔膺的弟子韓火寓這些年追隨老師習學兵法,經常復盤兩朝舊年間的對戰,尚不敢說了如指觀,看謝瀾安年紀輕,覺得她在紙上談兵。
祖遂卻肅色道:「我打過仗,水軍步軍都參加過,可以證明謝娘子並無誇張虛言之處。」
謝瀾安提出個說法,請崔膺幫忙預測大司馬過淮以後,攻拔每一座城寨的行進速度,越精確越好。
她說這話時,深黝的眼底隱霧藏嵐,崔膺隱約覺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