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了所有他們能做的。剩下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王宇茗在這輛車上儘量不掉隊。
很難嗎?
他們經常質問他。
——只是讓你學習而已,就這麼難嗎?
不難……嗎?
誠然,王宇茗小時候有些調皮,但對學校,那時還算不上厭惡,可越長大,學校的一切就越讓他窒息。
學校,終究是聚集了人的地方。
不管小學還是初中,人,終究只是一種高級動物。
動物所在的地方,就是弱肉強食罷了。別說中學,即使小學的時候,誰誰家的車是什麼樣的、帶來的玩具、穿的鞋、父母是坐在格子間裡還是奔波在外,不消兩個月,彼此之間都已經摸得心知肚明,小孩兒的弱肉強食還是很模糊的一種論高低。
但初中就是兩碼事了。
教學樓、多媒體教室、翻倍大的綠茵場和跑道,都沒法讓王宇茗興奮起來。
小學幾年,拿不出牛逼的卡牌、聊不上新一代發行的 switch,就連掏錢去春遊、暑假露營這種事,父母也不願讓他摻和,理由是對學習無異,自然而然地,他就在社交層的底部待著。初中更不必說。
升上高中,他對人群聚集的地方,更添戒備之心。
在獸群里,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窮酸的氣息,是一件很耗費心力的事。
他無法解釋如影隨形的恐懼。
直到有天,一個普通的周二,學校組織了一場捐款,在大報告廳里每個人輪流上去捐錢,還會有學生會的負責記錄金額——平時都是按班級交的,但是那次好像是正逢什麼人視察,便讓高一的輪流上去,高二高三還是按班來算。
一大早上,他邊扒拉著早飯,邊跟父母低聲提了這件事。
「捐什麼款啊,這不是看自願嘛,你別管,啊,好好學習,老師不會強迫你們的。」
前一晚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大著舌頭說,筷子又不耐煩地在碗邊一敲,拍著瘦骨嶙峋的肚子大叫:「我的飯呢!」
「你爸說的對,不捐應該也沒事。」
女人的心畢竟更細一點,她雖然這麼說,轉頭還是趁著丈夫不注意,在他手裡塞了十塊錢。
王宇茗什麼也沒說,背起書包走了。前一天他有聽見過那些同學議論,應該捐三百還是五百之類的。
在報告廳里,他是全班倒數第二個上台的,把錢投進去,紅字實時打出:王宇茗,10 元。記錄員認真寫下。
他低著頭走下去了,誰也沒說什麼,大家照常聊著天。在下午大課間,他幫語文課代表去給老師們送卷子,辦公室里傳來老師們自然的閒聊。
「你們班多少?」
「一萬五吧,呂曉頡那小孩兒,他一個人占十分之一。」
「我們班不到八千,不過可以了,好多借讀生呢。」
其實沒人攀比,想想,真的只是非常自然的閒聊而已。其實究其根本,沒人在意這事,也不會有人給他安上一個『捐款十元』的標籤。
可是依然,這個世界令他倒胃口。
但是更令人倒胃口的,是他自己。
王宇茗放學後沒有立馬回家,也沒有去補習班,走了很遠的路,穿過跨江大橋,他說不清涌在自己胸口難受的感覺是什麼。
看武俠小說,上面總說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打雜的、墊底的、普通的芸芸眾生,這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每天一醒來,他都有種心灰意冷之感。
如果有誰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這樣的說法,那可真是幼稚得離譜。
走著走著,過了兩個黑咕隆咚的隧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一抬頭,已經到了完全陌生的街景。天際已經變得深藍,藏藍,遠遠地,能看見江水,還有……
王宇茗揉了揉眼睛,燈光秀,什麼時候進化得這麼牛了?簡直是裸眼 3d 級別的。
他痴迷地看了一會兒,沒注意到周圍的變化,連旁邊什麼時候趴了另一個女生都沒注意到。
「好美哇!」
下了計程車衝過來的女生。咋咋呼呼。
王宇茗在心底下了定義。不著痕跡打量著她。
看那校服是一中的,背著個比她頭大兩倍的書包,人也完全沒被壓垮,黑色長直發紮成馬尾,她滿心滿眼都是燈光秀,展翅高飛的機械鳥配合無人機,簡直有種衝出地球的美感。
都多大了,還為這些東西著迷,幼稚。
「同學,你可以往那邊挪一點點嘛?」
女生眼睛亮晶晶地問他。
「隨便。」
真不懂,有什麼好看的。王宇茗扔下兩個字,攔下她剛下的那輛計程車,轉身走了。
「謝謝噢!」
謝逢杉沖他的背影喊了一聲,正要專心致志占據最好位置欣賞,忽然想起什麼,眉頭微蹙,轉頭看了一眼正要上車的王宇茗。
哎?好奇怪。這個校服她有印象,不是很久前育一的校服嗎?不過他們早五六年前就更新新款了。
他身上這款,在她記憶里已經是很久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