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縣趕緊充作和事佬,道:「一任兄,你消消氣,小心火氣衝到眼睛裡。身體要緊。」
隨後,陳知縣對程恩道:「程員外,需要給你說明的是,令外甥肖平並沒有得罪我,他反倒是有功,有大功!」
言語之間,陳知縣對程恩,已經不像昨晚那樣客氣。
程恩不由愣了:這知縣莫非瘋了?吹個牛還有功勞了?
陳知縣卻不再理會他,轉而問曾芸芸:「給你們苞粟、番薯、土芋的洋人,那天你也見到了吧?能再和我說一遍嗎?」
程念已安排映月端上茶水,並請陳知縣上座。
這件事,曾芸芸本就是始作俑者。描述起來,她要比肖平更細緻、更生動。尤其是苞粟、番薯和土芋味道的描述,無論是誰聽了,都會確信,曾芸芸確實吃過這些東西。
陳知縣聽著聽著,微微皺著的眉頭就舒展了。曾芸芸還講述了洋人關於這三種糧食產量的統計,那些細緻的表格,鬼畫符一般的文字,聽起來就像洋人的玩意。這些若非親眼見過,是不可能知道的。
程恩和程乾站在一側,沒有插嘴的機會。不過隨陳知縣聽了一會,他們才依稀明白,肖平不僅沒有得罪知縣,反而因為遇到了一個洋人,受到了陳知縣的賞識。
陳知縣的心情越好,言語就越隨和,對肖平的稱呼,也就逐漸變成了「賢侄」。這讓程恩十分嫉妒。
不知不覺,陳知縣、程意、曾芸芸、肖平四人又聊了起來,其他人只能老老實實地聽著。
屋內的人很多,唯獨程恩,他越是在那裡站著,就越覺得尷尬。偏偏知縣沒有言語,他不敢擅自離開。他數次用眼色示意三弟,是不是說句話,讓他和程乾離開,可他的眼睛都快眨瞎了,三弟都沒有反應。後來他才突然意識到,三弟如今戴著眼罩,和瞎子無異,怎麼可能看得到他的眼色?
「陳兄,目前漁戶逃徙流亡現象十分嚴重,目前各地雖有漁戶冊籍,但多遷徙他地或寄身於豪強大戶之下。魚課看似豐厚,實際並不多。而且這些年,本地漁民偷捕嚴重,河伯所也無力管控。」不知不覺,程意已經和陳知縣聊到了河伯所的事情上來。
「這點倒是。一去,各省所收魚課約有四萬六千餘兩,江西不過三千四百多兩,分攤到吉水的,實在寥寥。然而,河伯所既已設立,就要完成課稅負擔。所以眼下只能效仿攤丁入畝,將課稅分攤湖塘周圍百姓頭上。雖然不公平,可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至於偷捕之事,河伯所若人力不夠,又肯出銀子,我想,縣衙可以幫他們緝拿。」陳知縣道。
「緝拿誰?大老爺,乾少爺,緝拿誰?小的來遲了。」陳知縣的話,不知道為何被院內的人聽到了,那人著急呼應,已經快步趕了過來。
也許因為跑得過急,那人沒看到門檻,一下子便摔倒了,正好撞到了站在門口的程恩、程乾父子身上。三人一同滾倒在地上。
劇痛之下,程乾已經忘了所處的場合,忍不住大罵:「你這狗才!疼死少爺我了!」
眾人都是一愣。跑進來的明顯是個下人,也不知道在哪裡撲騰過,渾身都是泥水,頭髮也披散了。
程意看不到人,但聽得出聲音,便問:「熊二,為何到這裡來?」
叫熊二的下人,身形健碩,但面容有些憨傻,在地上滾了一番之後,他正巧跪在了陳知縣和程意身前。聽到三老爺問他,他也不起身,就跪在地上回答:「三老爺,熊二如今專管放牛。不過昨晚有人來報信,說程廣家的要生了,他著急回去守著娘子,便囑咐我替他跟隨乾少爺,而且要小心服侍。不過今天早上,牛棚被雨衝垮了,牛跑了兩頭,我便去找。找了好久沒找到,心急之下,一不小心跌進了塘中,恰好看到那兩頭牛正在藕塘里亂跑。小的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兩頭牛拉回來。拴好之後,便聽人說,乾少爺要抓人,正在找程廣去使喚。我一想,既然程廣不在,就應該由我來抓人,我就跑來了。恰恰聽到要緝拿誰。小的就應了一聲。」
熊二說完,眾人都瞭然。唯獨程恩、程乾父子愈發尷尬。
程乾懊惱,罵道:「狗才,你亂說什麼?我何時叫你抓人?」
熊二此人,在整個程家集是出名的憨傻,哪裡看得清形勢?眼下被少爺呵斥,他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道:「乾少爺,不就是你說的嗎?昨晚夜裡我餵牛,恰好聽到你對程廣說去抓新來的女娃娃,你說你受知縣大人賞識,已經是什麼紅人,大老爺對你的要求,沒有不從的。你說儘管抓,出了問題不用怕。還說如今姑奶奶是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又說姑奶奶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抓她家的一個小丫頭,她並不敢說話。只是程廣心疼他娘子,走得急,才囑咐我聽你吩咐。」
看到程乾臉色鐵青,熊二趕緊表示歉意:「乾少爺勿怪。我是太愛惜那兩頭牛了。你是不知道啊,那兩頭牛耕田很賣力,吃草還不挑。若是真的跑了,甚至被流民抓去殺了,就可惜了。如今我來遲了,是不是耽誤少爺抓人了?那人是不是跑了?若是跑了,我就像尋牛一樣,把他尋回來就是了。」
程乾知道再怎麼解釋都無用了,只是在心中將程廣罵了無數遍。
陳知縣一開始有氣,如今不氣了,反倒是笑了,對程意道:「一任兄,你這位侄子,年紀不大,膽量倒是大。我還在這裡,他就敢強搶民女。另外,這位芸芸姑娘是令姊的兒媳婦吧?親姑母就在跟前,他也不放在眼裡。」
程恩一聽陳知縣這番話,知道程乾是徹底惡了陳知縣,剛剛爬起來的他立即跪下狠狠磕頭:「縣尊,我兒年幼無知,一時莽撞,還請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陳知縣冷哼一聲,道:「若非看一任兄的面子,我早已派人將他鎖走了。不過他有今日,也是你教導無方導致的。我和一任兄的交情是交情,但是治下的百姓還都在看著我。若是過於包庇,我也對不起朝廷的俸祿。不過鑑於此事後果還不是很嚴重,就由你賠償芸芸小姐一百兩銀子。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