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真倚著憑几吃茶,不見喜怒, 意味不明,「我自然是會同意的。」
「但卻不是上策。」問星明白了, 眨眨眼, 開始想歪主意, 「人都在屋裡, 若是爭鬥起來, 亂成一鍋粥了, 不如全打發走, 換了聽話的人。反正咱們家服侍娘子郎君是上差, 不愁好人用。」
她說話時理直氣壯,問真看著她霸道的小模樣, 終於忍不住笑了。
見問真笑了, 問星順勢蹭過去撒嬌, 「姊姊您看我這個主意怎麼樣嘛。」
「我看?是個實打實的混帳主意。」問真笑吟吟摟住她, 「倘若叫你為官,主政一方, 只怕沒兩日,縣衙里的人都要被你裁換乾淨了。」
問星撒嬌道:「她們原是傅母、保母,我待她們要尊重客氣, 哪能明火執仗與她們爭鋒嘛。」
「但你怎知道,再換來的人就一定是聽你話的『老實人』呢?」問真慢慢地問:「你就說,現在她們聽不聽你的話?」
問星思索一會,還是點頭,「我的話她們自然是聽的,對我周到用心,只是總將我當孩子看待,想在我面前爭一爭風頭和話語權,好挺直腰杆子罷了。」
「你並不能保證換走這些人,再來的人比她們更忠心可靠。」問真難得地認真起來,「總把事情交給老天爺,是不行的。你要學會將主動權抓入自己手中。」
「你借我的勢彈壓她們,我說了,未嘗不可。只是一時半刻,無法令她們真正從心底服你罷了,但那有什麼呢?」問真道:「天長日久,總有你真正降服她們的那一天,收服人心其實很簡單,摸清楚她怕什麼、想要什麼,你就把握住她的心了。」
她語氣是閒話家常一般的平淡,問星卻一個激靈。
問真輕撫她烏黑柔軟的鬢髮,仍繼續道:「智者取其謀,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無智、愚、勇、怯,兼而用之。良匠無棄材,明主無棄士。①哪怕你看著最愚頑不堪之人,可能有她的用處。你如今還小,若還拿不定主意,就慢慢地仔細觀察,至少姊姊在,你在閨中這段年月,姊姊總不會叫你吃虧。」
「別動戈想著趕人、換人,那都是我圖省事的用法,你如今連自己的勢力威望都沒建立起來,換多少次人,結果都是一樣的。遇事不要先想退縮、謀平穩,要仔細籌算,怎樣做才是對自己有利的。譬如攆人,你若立起自己的勢來,攆出多少人去,自然能再招多少能人進來,那才是你的本事。」
問真說話時,注視著問星的目光極為柔和,帶著一點愛憐,燭火光影下,讓問星有被湯泉溫水包裹著的安全感。
她心裡最後一點對古代深宅獨自生活的畏懼悄然散去,抿著唇用力點點頭。
問真莞爾,捏捏她的小臉,「是姊姊的不是,前陣子叫你跟著我,看了太多老油條的人心算計。其實你屋裡那點事還算好弄,她們或許各有心思,但對你總是用心的,你若連她們都擺弄不明白,姊姊可要好好想想怎麼練你了。」
問星撲進問真懷裡,恨不得趴在她懷裡打個滾,「是我膽子太小,總是畏手畏腳,圖走捷徑。」
比起問真迎難而上的法子,直接將人全部替換,當然算是走捷t徑。
但只是表面上的捷徑而已。
她能那麼想,其實還是仗著問真在,認為日子還長,總有慢慢磨的功夫,在問真眼皮子底下,她們總不會鬧翻天去。
但轉念想想,換來的新人是如此,老人們就不能這樣辦了?
她們只會比新換來的人,對問真更恭敬信服。
她乖乖地檢討自己,問真手癢,忍不住又捏捏她的臉頰,在問星幽怨的目光投來時,才輕咳一聲,道:「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如今還在姊姊身邊,你哪怕搬出去,不過一刻半刻的路程,有什麼可怕的?」
問星羞愧地道:「我總是想著借姊姊的勢,平穩地生活下去,從沒多打算過一點。」
「借勢有什麼好羞愧的。」問真好笑地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借著祖父祖母的勢嚇唬人呢。沒有人是生來就一呼百應的,都要慢慢歷練打磨。」
她當然經歷過與乳母、傅母們的拉鋸戰,這幾乎是深宅里每一位小主人的必修課,想要握緊話語權,總不能一點波折都沒經歷過。
現在想想,當年她所經歷的,未嘗不是祖母有意無意的安排。
問真輕撫問星的頭髮,在她惱之前把她那點頭髮捋順,「你這么小,想要平穩生活更沒什麼可羞愧的,其實有時想想,能平穩順遂地過一生,已經是難得的福分了。」
可惜天公大多時候不願成人之美,尤其女子,生在世上便會比男子面臨更多艱難。
她對問星和明苓,只能將全部希望寄託於她們能夠自強,哪怕有朝一日,面臨最壞的結果,她們能保自己平安地走下去。
活在京城這張棋盤裡,哪個家族能保證自己綿延百年與國休戚——便是一國,就能保證自己國祚綿延萬世不休?
將一生平穩順遂寄託於家族、夫婿……所有外力,都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