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蘅態度溫和又不失堅定地吩咐她:「先將燈點起來,立刻預備爐子煎藥, 退熱的丸散先服下, 需用溫水送服, 勞煩凝娘子再取些水來。」
「誒。」凝露連忙答應著, 她一被人指揮便覺心裡有底了,立刻出去安排籌備。
整個正院都被驚動了, 上上下下忙碌了一夜。
問真燒得糊塗了,只覺得睡得很沉,一開始身上發冷, 後來又好像被放置在火爐子上似的滾熱,她在睡夢中皺眉——大夏天的,怎麼還點上熏籠了?
想要張口吩咐些什麼,卻又沒有說話的力氣,無力席捲全身,她很快又被高熱放倒,只能用力滾動喉嚨,想用一點唾液濕潤一下乾澀的喉嚨和口腔,無濟於事。
「娘子,娘子?」耳邊傳來輕輕的呼喚,聲音急切但溫和無害,令她感到很熟悉。
一點濕潤沾上唇角,溫涼的液體流淌進口腔,乾燥火熱的口腔和喉嚨都得到滋潤,問真下意識皺起的眉頭微舒,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在一片黑暗中不知睡了多久,她又感覺身體黏膩潮濕起來,滾熱的感覺倒是消退了,但很不舒服,而且渾身發軟沒有力氣。
這時神智已經回籠一些,問真意識到她應該是發熱了,這會大約是要退燒,眼睛睜不開,她想張口喚人來幫她擦拭一下沒有力氣,正皺著眉頭,忽覺一點溫熱的觸感貼住脖頸,應該是柔軟的絲綢帕子,拭擦的動作很輕柔,一點點拭去惱人的潮濕汗水。
「是誰……」問真緩了一會,終於擠出兩個字。
季蘅熟悉的聲音放得很輕,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子安睡,我替您擦擦身上的汗,還有露娘子和我阿姊在。」
問真眉頭微微舒展開,身上的潮濕感被一點點擦拭乾淨,或許怕高熱剛退見風不吉,他們的動作一直不大,但令問真舒服不少。
她這半年多一直很忙,前段日子在田莊中消遣居多,心裡又壓著事情,如今被高熱放倒,渾身無力,徹底什麼都做不了,倒不掙扎了,什麼都不想,放任自己放空頭腦,迷迷瞪瞪地睡去。
她有些想念含霜了,從五六歲之後,她每一次生病,含霜都一定在她身邊。
但含霜不在更好,她不敢保證這牛痘會不會由人傳人。
季蘅在她耳邊絮絮說著些什麼,她都沒太聽清楚,但感到有一點安心,再加上身體舒服不少,問真在季蘅輕柔的低語中再度陷入睡夢。
再醒來是個極好的天,陽光透過窗紗,朦朦朧朧地照進屋子裡,屋室中簾帳整齊地束起,通透的一大間寬敞闊朗,鼻尖縈繞著百合花清新濃郁的香氣,不遠處似乎有小藥爐子咕嘟咕嘟的水聲,問真枕著玉枕,難得地發怔一會,望著房中的陽光入了神。
榻旁伏著年輕的郎君,季蘅這一年長得不可謂不快,身材逐漸從纖長轉為修長,眉眼俊朗英氣,如三春陽光,冬日暖陽,格外俊朗可喜。
問真眼睛轉向他,季蘅微微側身趴著,不知熬了多久,眼下一片青黑,睡得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著。
問真抬起手,指尖輕撫上他的眉心,她的動作很輕,季蘅卻猛地被驚醒,猛地坐起,「娘子?」
見問真果然醒來,季蘅狂喜,眼中一瞬光彩綻放,明媚逼人,教問真到口邊的打趣都頓住了。
季蘅坐直了身體,問真那隻手回落,手指微微捻著。
季蘅剛要說些什麼,凝露捧著一大盆溫水從外進來,見到問真睜著眼,欣喜若狂,「娘子醒了!季娘子快來,娘子醒了!」
她連忙加快腳步往臥房趕來,將手中的大銅盆放在一邊,從外間炕上揀了兩個暗囊來,進來扶著問真坐起,季蘅慢了一拍,連忙伸手幫忙。
凝露嘴快得很,道:「娘子您可算醒了,外頭小爐子上溫著極好的荷葉粟米粥,我這就叫她們端進來,還有蒸得很軟的米糕,夾著果餡的,酸甜香軟,滋味最好,是含霜親手做了送進來的,您賞臉嘗嘗。」
她手上動作不停地擰帕子給問真,一邊招呼使女端點心進來,一邊不忘與問真說話,「您昨夜忽然起了高熱,可嚇壞我們了。多虧季郎君一直守著您,早早發現了。這一夜,將季郎君熬壞了,那會您稍微好些,我們都勸季郎君下去歇歇,他還不肯,一定守在您身邊,等您退了熱才放心。」
她這一通動作,打破了方才那點隱約的曖昧,問真看向季蘅,她燒得糊塗時,確實隱約感到一直有人守在她的身邊。
季蘅不欲以此表功,正要說什麼,問真卻向他伸出手。
下午昏黃的陽光下,問真臉色蒼白,眼睛卻一如既往的明亮,目中帶著溫和的淺笑,向他伸出手來。
分明神情殊異,季蘅卻忽然想起那個他叩開客舍門的江州清晨,他心不受控制地跳起來,一陣陣悸動,他知道自己無力控制,不想控制。
論什麼愛不愛呢,他只知道,現在陪在娘子身邊的人是他。
能牽娘子的手,伏在娘子榻邊睡的人,是他。
於是他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地沉淪,不求前路,不問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