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亞薩執拗命令。
雷諾躊躇片刻,緩緩抽回手。
木盒緩緩打開,黃絨布上靜靜躺著枚半個巴掌大的骨架,白骨小童還吮吸著自己的手指。
果然如此。
雷諾心被狠狠攥了一把,疼到無法呼吸。他有心理建設,可再次見到阿維沙伊還是心緒崩潰,更別提第一次受到衝擊的亞薩。
亞薩倏地合上蓋子,再也沒勇氣看下去。他深沉閉上眼睛,向後仰著頭,避免眼淚流出——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態。
老主持知趣退出去。
亞薩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出來,他將小木盒死死抵在小腹上,跪在地上蜷坐成一團,放聲痛哭。雷諾也跪地長臂將亞薩抵入懷裡,嗚咽出聲,像絕境的困獸。
地藏菩薩無悲無喜,垂眸藐望著殿中跪地相擁的兩人,萬燈搖曳,發出噼里啪啦的燃爆聲。
那晚,兩人跪坐一夜。
天漸吐魚肚白,雷諾晃著身子把哭昏厥過去還死死抱著小木盒不放的亞薩抱到禪房休憩,而他獨身一人烏著眼圈去尋老主持。
「昨日之日已成既定,一切還需向前看。」老主持為失魂落魄的雷諾斟了一杯茶推到對方手旁,「彌賽亞,你們還年輕,可以再孕育一個孩子。」
「孩子?」雷諾自嘲一聲,「其實我們沒和好,您是beta,才沒有覺察出我們信息素的變化。縱然我們和好了,他身子落了病根,極難自然孕育。」
「難怪。」老主持早覺察出兩人間關係的僵硬,幽幽嘆了口氣,「不過陛下還是心軟的,留了您在他身邊,在身邊就有希望。至於孩子,現在人工孕育不是難事,總歸有辦法的。」
雷諾垂下頭,悶悶說:「可我不想要,人工受孕對他是種折磨,我不想再讓他冒任何險、受任何苦。」
老主持問:「陛下怎麼想?」
「他大概是想要的,可那種渴求不正常。」雷諾煩躁揪住頭髮,「他自幼父母雙亡,哥哥疏於照顧,他沒有朋友,我又做過些畜生事,所以在他心裡沒有能真的寄託感情的人。他單純認定孩子能結束他的孤獨,畢竟血脈是無法斬斷的。」
「世間親情最難割捨,打斷骨頭連著筋。」老主持明了。
「可這不對!一個阿維沙伊就夠折磨他了,如果求子卻盼不來、盼來卻不健康、健康卻成長中出什麼意外……我不敢賭,他心思本就敏感,未來如果全身心寄託到那孩子身上,孩子稍有差池,又會帶給他新的折磨。」
「彌賽亞,您這是因噎廢食,之前的您不是這樣的。」老主持嘆息。
雷諾掩飾性將茶一飲而盡,重重將茶杯拍在桌面上:「那我該是怎樣的?我想變成這樣嗎!」他就像癔症了一樣不受控制。
觸及老主持悲憫的眼神,雷諾的心被燙得哆嗦一下。他無力倚上椅背,手遮上眼睛,頹唐說,「抱歉,不該沖您發火,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老主持摩挲著茶杯沉吟片刻,重新往雷諾杯子裡添了熱茶,茶湯褐紅深沉像用久了的紅木,幾根粗老茶梗隨著水波躍動。
「彌賽亞,請看這。」
雷諾不明所以,默默看著老主持順過他的茶杯,用筷子將那些粗老茶梗撥到一處,又掐了片桌上的小薄荷葉輕放在茶麵上。
「我們先人在那個美麗的藍色星球上,不可避免與海打交道,您知道航海者如何應對觸礁嗎?」
雷諾是星際海盜出身,星海航行與海有諸多異曲同工之處,自然從父親那學到了不少先人經驗,些許悟到老主持要說什麼。
「想像一下,您正駕駛這航船,也就是這片薄荷葉,飄在無垠的大海里,卻不小心撞著了潛藏在海中礁石。」老主持說著用筷子引著薄荷葉向前,撞到了茶葉梗堆,「您覺得您困在了漩渦里,剛開始試圖努力對抗它,卻漸漸放棄。」
筷子停止引航,薄荷葉緩緩下沉。就像是船長太過沮喪而放棄與未知的未來抗爭,索性不再掌舵拋錨等死。
「這就是您現在的狀態,太過恐懼未來而永遠留在了這片海里。」
老主持說著又掐了片新葉重新放到茶麵上,這次他杯壁緩緩攪動水流,引導薄荷葉繞過茶葉梗堆。
「有為才有希望,一噎止餐是謀死。您與陛下間橫亘著太多心結,就像孩子,您該試著跨過去,而不是全盤否定。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沉下心去聽去看去辨陛下心結在哪,再一點一滴化解。我看陛下對您態度並沒有那麼強硬,是有機會的,時間還長,沒必要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