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想的是,至於麼,為了點黃白阿堵物而已,就如此地不體面,難怪府里的人都說她卑賤了。
時到今日她方才漸漸懂得了,世上的人往往不是因不體面而卑賤,而是正相反,恰恰因地位卑賤而難有體面。
人窮志短,貧賤夫妻百事哀,窮生奸計富長良心……若不把這話當做居高臨下的批判,只作是世道人心的觀察,便知這話說得有理。
出淤泥而不染,貧賤不移、威武不屈者也有,只是這樣的人鮮見,也正因鮮見而令人心折,得人讚頌。可若以這樣的標準去要求普通人,便是苛求,是不通情、不達理。
靜臨年少時便是如此,如今想來,大概花二娘當時也是無路可走了罷,她想活下去,想要吃得飽穿得暖,想要有銀子買藥治病,想要不被冉常玩物一樣倒賣……留給她的路並不多。
她的不體面傷的只是靜臨的自尊,博的卻是她自己的生存。
靜臨的腦中飛快地掠過生母的種種,便覺著身子之外忽然被罩上了一層透明的殼子,她可以在這殼下為所欲為,不必再顧忌教養和姿態。
於是便膝行上前,死死抱住郎中的腿,「先生!病人耽擱不起了!求您走一趟吧,我們自是不會往外張揚的!」
「哎呀!」郎中推不開她的手,為難極了,「你怎麼聽不進去話呢!你求我也沒用!」
靜臨見他鐵石心腸,便將心一橫,就地嚷嚷起來,「大家快來看吶!回春衣館的郎中見死不救,這與殺人害命有何不同!」
「父老鄉親們都來看看吶!誰來給我們兩個弱女子做主!」
「老天爺啊,你是不讓我活了!」
……
這些話是她從小便深惡痛絕的,如今似是開了竅,竟從嘴裡滔滔而出,叫嚷得悽厲又響亮。隨著店門口圍觀的人群愈多,她便愈發能夠領會,這是上天專門賦予弱者的一項能力,為富貴鄉里的體面人所不具備。
店裡的夥計都上前來拉扯,郎中一面掙扎,一面提高嗓音,試圖在靜臨的哭嚎聲中殺出一條生路,與街坊四鄰解釋清楚。
可是靜臨哭得聽者傷心聞者落淚,郎中有所顧忌,又不敢將話說得太清楚,圍觀人便七嘴八舌地指責起他來,使他未免動搖,心道不如去一趟罷了,可一想到折騰出這檔子事,又未免覺得窩火。
「別哭了,我跟你們去。」
一片喧譁吵鬧聲中,忽然浮起一道沉穩的男聲,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黑沉海面,忽然被一道凜亮的閃電照亮。
靜臨擦擦眼淚望過去,便見到人群自動閃開一條通道,通道盡頭站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清瘦男子,大冷天裡只穿著一身單薄的青布道袍,面上卻不見半絲畏寒之態,看著頗有世外高人的風骨,說著熱心幫忙的話,神情卻十分倨傲,不知是恃才傲物,還是欺世盜名。
「您是郎中?」
救命的稻草來了,她只能緊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