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上疊放著的書籍多是國史與經書,有不少她都曾在閒風齋讀過。書案上卻凌亂堆疊著筆墨等物,雖凌亂卻無狼藉之感,倒頗有飄逸灑脫之風。
恰合了文康公主不拘小節又張揚的個性。與尋常禮教規訓出來的高門淑女簡直大相庭徑。
徐復禎心中對文康公主好感陡生。
她突然想到周佩筠說公主今日有客。
她的客,是霍巡麼?
霍巡應該還不知道她被召進了公主府。如果他知道,會作何反應呢?她覺得他一定會設法讓她脫離逸雪閣。從這點上看,他倒是和姑母如出一轍——總想把她網羅在羽翼下,好像這樣她就能避開風雨。
可是她現在覺得,有些風雨靠別人是避不開的。她永遠忘不了,在建興元年七月那場下了月余的暴雨里,沒有人庇護的她含恨命斷黃泉。
徐復禎仰頭將茶水飲盡,微微溫涼的茶水竟品出了一分苦澀。
這時周佩筠走了進來:「徐姑娘,公主會完客了,請隨我來。」
徐復禎依言起身跟隨其後,出了逸雪閣開始往內院走。穿過幾道迴廊,她心中卻漸生疑竇:公主要見她,為什麼把她往內院引,不怕撞上剛會完面的客人嗎?她現在明面上還是秦蕭的未婚妻,文康公主就不怕她勾連成王的事被她撞破,還是說公主就是故意為之,好拿住她的把柄來要挾秦蕭?
徐復禎心裡微微一沉,腳步也跟著遲滯起來。
周佩筠似是發覺了她的猶疑,回身微笑道:「徐姑娘,怎麼了?」
「我們這是去哪?」
「去內堂,公主在那等你呢。」
說罷周佩筠便轉過了頭去,可徐復禎仍從她眼中捕捉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不自在。
她心中疑慮更甚,只好不動聲色地跟在周佩筠身後。
轉過一座假山,徐復禎猛地認出來:這是她初次來公主府誤入的假山。直覺告訴她,再往內走便是公主府的軍機禁地了。可是周佩筠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仍舊引著她往裡頭走。
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徐復禎只得暗暗記下行經的路線。轉過一處連廊,周佩筠忽然停下了腳步。
迎著徐復禎疑惑的眼神,她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徐姑娘,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
「那我陪你去淨房吧。」徐復禎打定主意半步不離周佩筠。
周佩筠連忙擺手:「公主傳召徐姑娘呢,哪有讓公主等著的道理?左右這裡離內堂也不遠了,你走到連廊盡頭往左轉,中間懸著『桑榆堂』匾額的那間屋子就是了。我先去淨房了,你趕緊過去,莫讓公主久等。」
說罷,竟是怕她跟上似的轉身疾步走開。
徐復禎只好往周佩筠說的路線看去,那連廊百步左右即可走到盡頭,闌干掩映之間似可見到屋宇聯結的飛檐。
她往前走了十數步卻沒有見到一個僕從,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自然不會知道,此處乃是公主府東院,文康公主處理政務的地方。便是逸雪閣的女謀士們,未得公主允准也不可輕易踏足。
連廊盡頭往左的桑榆堂內,門扉盡掩。
文康公主安坐上首,正跟她的客人謀議計策。
「從工部傳來的密信,虞衡司已經在暗查瀘州、閬州、遂州三地輸送上來的鐵器。跟萬州作院一樣,十無一好。若是呈到聖上面前,只怕又要掀起驚濤駭浪了。」
文康公主道:「父皇現下還病著呢。我看還是先壓一壓,不要讓他那麼早知道的好,我們也好趁機從中多撈點好處。介陵,你覺得呢?」
霍巡端坐在文康公主左側,方才一直沒有開口,直到聽到文康公主的詢問,這才說道:「我反而覺得是時候讓聖上知道了。在不牽涉興元府的前提下鬧得越大越好,如此聖上才會下決心派遣欽差前去徹查,我們才有破局的機會。」
文康公主聞言立刻道:「我可以幫你們,但是這個欽差必須由我的人來當。」
霍巡不置可否:「殿下想要當欽差,自然不會有人攔著。」
文康公主微微一笑。拿到了欽差,那這案子怎麼結就是她說了算,蜀地的三大鐵礦也自然落入了她的掌控。至於成王,他已起了謀亂之心,到時自然是留不得了。
她胸有成竹地往後一靠,餘光便瞥見外頭有人影晃動,她立刻喝道:「什麼人!」
堂內眾人循聲往門外看去,透過隔扇門的菱花隱隱可見外頭綽約的人影。
霍巡心中驀然升起不詳的預感。
「慢……」
他的話還未出口,候在內堂暗處的兩名僕從已如閃電般躥出,打開隔扇門將外頭的人按了進來。
是個姑娘。
那姑娘穿著水綠色的錦緞衣裙,猝不及防地被拉進堂前跪伏在地毯上,即使有些狼狽,仍不難看出是個身份高貴的女郎。
霍巡心中一松,拿過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真是奇怪,剛剛那一瞬間他為什麼會想到他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