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轉運使這才知道宮裡派來的監察使竟是個女官。這樣一來,倒顯得他在裕翠樓備下來的洗塵宴有些不合時宜了。
徐復禎卻是從不理會這些官場應酬的,她直接要看河東路今歲秋季收上來的稅銀。
河東路十五座州府,秋季稅銀總共八十四萬兩。
徐復禎記得,從前太宗皇帝百廢待興的時候,河東路人口比現在還要少幾萬數,秋季稅銀卻已經有一百二十多萬兩了。
不必說,在京城權貴瓜分之前,當地的官員已經把這筆稅銀盤剝了一遍。
四成銀子,就是三十來萬兩,打起仗來恐怕還不夠一個月軍費的。
徐復禎粗粗估算了一下,倘若對標太宗皇帝時期的數額,那河東路的官員也分走了四十萬兩,整整三分之一的數!
她心裡冷笑,決定把被貪走的四十萬兩算進送入國庫的六成稅銀里,於是留下五十萬兩,叫趙轉運使帶著餘下的三十四萬兩回京城交差。
趙轉運使吃了一驚,朝徐復禎揚著著手裡的文書:「相府下達的敕令是帶六成稅銀回去。只送三十四萬兩,才堪堪四成,怎麼交差?」
徐復禎瞧了他一眼,又覺得那五十萬兩用完,等朝廷撥款還不知是何年月。
她乾脆道:「那這樣吧!你帶十四萬回去好了。餘下來七十萬兩我要作今年禦敵的軍費。」
趙轉運使見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卻是獅子大開口,不由疑心她根本不懂政事,倒像是偷溜出宮假扮欽差的小公主。
他冷笑道:「監察使可有相爺的諭令,或者聖旨?沒有的話,下官只能照文書上的旨意
辦事。」
徐復禎知道這是從前隱身幕後的弊端了。倘若她早點走到台前來,這些人聽過她的名字,就不會對她的命令推三阻四。
好在她是早有準備的。
徐復禎從袖袋裡取出臨行前找太后要的鳳令,「太后代攝朝政,這方鳳令應該可以算是聖諭吧?」
趙轉運使就著她的手把那鳳令瞧真切了,這種事無論如何也做不得假的。可是,要真叫他只帶十四萬兩稅銀回京,彭相也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他的。
其實徐復禎本來也沒打算讓他好過。
若非是他的默許,河東的官員怎麼會貪墨至此。她有心殺雞儆猴,順帶給自己立了威。
新任的監察使一來就給轉運使這麼大的下馬威,下面的人立馬對她敬畏了十分。
過了兩日,趙轉運使啟程回京,新封的轉運使承安郡王便過來接任。
承安郡王是個心寬體胖的富貴王爺,跟英姿勃發的沈珺並無相似之處。因著郡王妃的緣故,徐復禎對承安郡王還是比較敬重的。
她尤其喜歡郡王不理事的性情,這樣便於她一手操持那七十萬兩銀子的用途。
只是一想到不日成王將會派一個轉運副使過來她就頭痛。那位轉運副使,不消說是要跟她爭功來的。河東這麼重要的地方,她不信成王不眼饞。
所以她不得不考慮把那七十萬兩銀子一分為二,其中三十四兩正好是留給轉運使的四成稅銀。
至於另一半銀子,她叫人鎖進庫房裡,怎麼取用,到時只能她自己決策——畢竟那是她得罪彭相換來的。
新官上任,轉運司的事情忙活了幾天才理清。
到了十月初五,徐復禎打算去拜見一下姨母常夫人。
常夫人的夫君沈眾身為河東路安撫使,領河東軍兵馬,因此將府邸設在勝州,此地與北狄相接,乃是河東邊地重鎮。
徐復禎前一日自真定趕到勝州,在城外驛站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前往沈府拜見常夫人。
勝州不比京城寸土寸金,因此沈府座地廣闊,因北地苦寒的緣故,亭台樓榭又多是肅朴高大的風格,並不見多少綠意。
那僕人引著徐復禎往廳堂走,剛行至廊下,她便聽到一個威嚴低沉的男聲說道:
「本以為先帝那個時候已經夠荒唐的了。誰知道現在,聽說京城是二日凌空。京城怎麼亂便罷了,現在還派個小姑娘來河東當監察使,簡直是把軍國大事當兒戲!」
徐復禎微微頓了足。那僕人站在一旁也是尷尬得很,小心地覷著她的神情,不敢再引她往裡走。
這時常夫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小姑娘怎麼啦?你該慶幸這小姑娘是你外甥女。到時叫她手上多漏點銀子給你當軍餉,免得成日打我嫁妝的主意。」
「哼。一個小姑娘,彭相派來的傀儡罷了,能做什麼主?京城那些人……」
他忽然止住了聲音,過一會兒,又道:「聽說今秋稅銀八十四萬,我怎麼也得從他們手上弄到二十萬過來。」
徐復禎心中暗道不妙。這個姨父看起來對她有點意見啊。
早知道他也在府里,她應該把官服穿過來。她是宮裡派過來的監察使,論起來要壓他一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