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復禎下意識地隨著那門關上的方向轉身,卻忘了她手上還端著托盤。
門緣磕到了托盤的一角,而她那酸麻的手指沒有端穩,因此門關上的那一刻,盛著滾湯和熱菜的托盤也迎面翻了過來。
徐復禎短促地叫了一聲,正好門「砰」的一聲,蓋住了她的聲音。
可是下一瞬,碟盞跌落地板的清脆破碎聲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那已經關上的門又推開了。霍巡站在門口凝著眉看她——
徐復禎知道自己一定狼狽極了,那地上是如何狼藉,她身上就是如何狼藉。她長這麼大,還沒出過這樣的丑,偏偏還是在霍巡面前。她沮喪極了。
他已經上來握住了她的手,仔細地檢查著。
「有沒有燙到?」
徐復禎怔然搖搖頭,又連忙點點頭。
霍巡已看到她的食指和中指內側都紅彤彤的。
他還算冷靜地取過茶壺倒了一杯冷茶在蓋碗上,將她的手指放進碗裡浸著。
徐復禎沒好意思告訴他,指側的紅是因為端著沉重託盤的緣故,並不是燙的。她只悄悄地把另一隻手藏進袖子裡。
霍巡卻又看著她身上撒了湯羹的夾襖和裙擺。「你住哪間屋子?我去給你拿衣裳過來換。」
「我……我沒帶衣裳過來。」徐復禎為難地說道。
霍巡看著她那被湯水洇出大片大片深色的衣裳,斬釘截鐵道:「那也不能穿這個。」
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放在她身側的梅花凳上。「你先穿我的。」
徐復禎左右一看,這屋子簡陋得連屏風都沒有。她只好抬眸望了他一眼,黃濛濛的燭光之下,竟越發顯出她的腮頰紅得要滴出血來。
霍巡反應過來,朝她背過了身去。
徐復禎方解了夾襖上面的兩枚如意扣,便覺得冷意直往頸項里鑽。她這才發現他這個人不怕冷,屋裡連火盆都沒有。
可她偏偏是最怕冷的,只好朝著他的背影小聲道:「有點冷……」
他的背影僵了一瞬,徐復禎又道:「你轉過來吧,我還沒脫呢。」
霍巡這才折過身去,拿來燭台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豆點一樣的燭光跳動著,帶來細微的暖意。
他又取下門口桐木衣架上掛著的氅衣給她披上,這才背過身道:「能脫了麼?」
他這麼凶幹嘛?徐復禎悄悄撇了一下嘴角。
她披著氅衣將裡面的夾襖和百迭裙脫了下來,又趕緊穿上他的外袍。那袍子對她而言略長,幾乎要拖到地上。
徐復禎這才發現還有一個問題。她叫霍巡轉過身來,朝他抬起一隻腳:「鞋子也髒了。」
霍巡低頭看她穿著的鹿皮小靴,上面也滲著深色的水漬。
他徹底沒脾氣了,將她一個橫抱放在榻上,半蹲下來給她脫靴子。
脫靴的時候他著意捏了捏她的羅襪,雖然知道他是在看襪子有沒有濕,可她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那怎麼辦?」霍巡給她脫完靴子,有些無奈地仰頭看她,「這個時候外面的店鋪都落了鎖。我看還是去找知州,讓他家的姑娘借一套衣裳給你穿吧。」
徐復禎垂眸看著他的臉龐,那眉宇雖仍微蹙著,可好歹不像下午時那樣冷冽了。
他越是溫和,她便越是內疚:「去知州府上也得耽擱好些時候呢。本來想讓你吃點東西,結果飯菜全灑了。」
話一說罷,她自己的肚子又應景似的咕咕響了兩聲。
「你等我一下。」霍巡站起身來,轉頭走出了屋子。
那門本只是輕輕一帶,卻被夜風吹得「砰」一聲重重關上。
徐復禎心裡跟著抖了一下。
他去幹什麼了?給她借衣服麼……一個男人,大晚上的去借女孩子的衫裙,知州該不會覺得他有不良癖好吧。
她屈腿坐在榻上胡思亂想,不料過了一刻鐘他又回來了,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紅絲餺飥進來,那鮮香的熱氣直往鼻子裡鑽。
徐復禎這才知道他是去找吃的了。可是怎麼只拿了一碗呢?其實她也沒有用晚膳。
她只好瞄著那碗餺飥悄悄地咽口水。
霍巡順手將那張桌子拖到榻前,將那碗餺飥並一對木筷往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放。
他是實在不想跟徐復禎說話的,可是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只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望著他,只好言簡意賅地說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