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趕緊回屋去看傅薇。
傅薇正偏坐在床上,沉靜如潭水般望著窗外。暗下來的天色將那女子的輪廓勾勒成一方剪影,孑然一身,疏離又落寞。
「薇姨。」夏綾站在門口喚她。
傅薇沒有回頭。很久,她漠然開口道:「喬喬,你也走吧。」
她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到:「你還小,有的是好去處。我累了,也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夏綾沒言聲,只是默默走過去,坐到傅薇身邊,勾了勾她的小手指。
小姑娘垂下眼眸,輕聲說:「薇姨,你是不是……不太喜歡阿澈,也不喜歡,阿澈的父親?那個人在碰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很不願意。」
傅薇緩緩看向夏綾,手指動了動。
夏綾小聲說:「我其實也不太懂,但我爹娘在一起時,總會有肌膚之親,他們說所有人的爹娘都會這樣,是因為他們愛慕彼此。但是上回,那幾個內宦把手伸到我衣服里的時候,我好像……好像就有點明白了。如果是同不喜歡的人,那種感覺很不好受,我當時就有點,有點想到了去死。」
她抱住傅薇,把臉貼在傅薇懷裡:「薇姨,你把我推出去做什麼呢?我早就沒有家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咱們兩個姑娘家只要一起努力,我就不信還過不好日子了。」
過了許久,夏綾感覺到,傅薇輕輕將手撫在她頭上摸了摸。
有什麼東西滴落在夏綾的臉頰上,冰冰涼涼的。
她聽到傅薇說:「我的……喬喬啊。」
那一晚上,夏綾睜著眼,一直躺到了天明。
阿澈還是食言了,一直等到天亮,夏綾都沒有等到阿澈回來。
卻等來了幾個穿紅貼里的內侍。
來者皆一臉喜色,其中一人手中端著漆盤,其上置了一套鞠衣並一頂玉冠,華美非常。
幾人往地上一跪,喜氣洋洋的說到:「萬歲爺和小主子命奴婢們來接娘娘回宮,請娘娘更衣,奴婢幾人伺候您梳妝。」
傅薇都沒拿正眼看漆盤中的那套衣服。她只平和的說道:「不用了,我穿這個就挺好的。」
傅薇攏了攏夏綾額前的碎發,替她將側衽的系帶系好,淺淺笑了一下:「喬喬,準備好離開這裡了嗎?」
夏綾點了下頭,也對傅薇笑道:「準備好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傅薇將手搭在夏綾肩上,同她一起出了門:「那好。喬喬,咱們走。」
那是平生第一次,夏綾踏入這宮禁之地。
宮道中有風迎面而來,夏綾始終緊跟在傅薇身邊,兩方朱牆夾著的長街,長到一眼望不到盡頭。
直到那座令人畏怯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乾清宮的近侍攔住夏綾,不允許她再上前一步。夏綾拉住傅薇的衣袖,擔憂的看著她。可傅薇只是淡然一笑,說:「喬喬,不要擔心,在這裡等我回來。」
傅薇獨自一人跨過了月華門。
大殿前的漢白玉石階蒼白且高聳,她迎著風一步一步走向這帝國權力的最高處,簡素的衣袂在風中翻飛,描摹出她纖瘦的骨相。
大殿中有一人正負手而立。
宣明帝回過身來,四目相對,互不相識。
這是傅薇第二次見到宣明皇帝。那副容顏她並不陌生,他與阿澈,有著近乎一樣的眉眼與神色。傅薇只是感慨於時光的流逝,對面那人也不過才三十幾歲,十餘年前的孤傲卻已不在,換了華發。
那其實也只是個在短短几月內同時失去骨肉與愛侶的可憐人吶。
宣明皇帝打量著傅薇,對眼前這個為他生下過孩子的女子,甚至沒有一絲殘存的印象。
他生疏的開口:「禮部擬了幾個封號,你看看喜歡哪個,自己挑吧。」
傅薇垂眼在那幾個字上草草掃了一遍。
恭,賢,謹。
她的語調安靜:「陛下難道不該先問問我,願不願意做您的妃子麼?」
宣明帝的眉心緊了一些。
傅薇抬眼直視著他,絲毫不懼:「皇上,我不願意接受您的封賞。十年之前,我不敢反抗您的臨幸,但到今天,卻不意味我仍會順從您的旨意,做您的妃子。」
宣明帝面色不霽:「你至少該為孩子想想。」
「我為不為他想,都不影響他是您的血脈。對那個孩子,我自問已仁至義盡,把他交還給您,我已不欠他什麼了。」
宣明帝不可思議的打量著傅薇。她是皇太子的生母,皇家也一定不會虧待她。他實在想不出,這女子會有什麼理由拒絕這唾手可得的榮華。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傅薇淡淡一笑,卻反問他:「皇上,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宣明帝揚了揚眉,默許了她的不敬。
「我叫什麼?」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