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會嫌他矯情,舅舅……不能給舅舅添麻煩。
忍忍就好了。
只要忍過這陣痛,就能再多熬好久呢。
可溫瀾虛幻的身影卻愈發清晰起來,她的懷抱如此溫暖,一時間,太虛幻反而成了最真實。
「小離,阿娘希望你快樂。」
那雙柔軟的手撫摸著他的腦袋,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兒時的夜晚。殿外有催眠的蟬鳴聲,窗子外會時不時吹來涼風。他和媯夬睡在榻上,溫瀾就靠在床邊,輕聲為他們唱著童謠,用蒲扇扇著涼風哄他們入睡。
最後一道心防終於被回憶擊破,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源源不斷從眼角滑落,浸濕著衣衫。陸離緊緊將顧瞎子的手抱在懷中,哽咽道:「阿娘,我、我好痛……」
媯夬一怔。
顧瞎子輕嘆一聲,伸出手輕輕給他擦著眼淚。陸離便哭得更加厲害了,嗚咽道:「阿娘,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身上好痛,真的好痛,嗚……」
顧瞎子輕聲問他:「怕痛麼?」
陸離抽泣著回他:「怕。」
「那為什麼不同旁人說?」
「沒有人願意聽我說的,」他說完,又抽噎著接了一句:「也不能給舅舅添麻煩。」
顧瞎子沉默許久,輕輕問他:「那……媯夬呢?」
媯夬動作一僵,緩緩低頭看向他。
便正好瞧見他在落淚。
多麼漂亮的一滴淚,從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滑下,荒唐大膽地親吻著他的腕骨。它本該一直光鮮亮麗下去,可為何會忽然掀開偽裝,非要化作滾滾業火來燒得他驚惶不安,痛得他不再敢輕舉妄動呢。
「媯夬……」陸離將這兩個字放在口中反覆咀嚼呢喃著,仿佛非要從其中尋出些特殊的迥別來不可。
可他忘了。這個名字和這個人,早就在一次又一次惡語相對中與他漸行漸遠。
他再也不會是他。
這是個悲哀的事實,但陸離在想起來後,竟然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和別人沒什麼不同的。
連淌淚水的力氣仿佛都被抽離,陸離平靜地流下最後一滴淚,低聲道:
「他恨我。」
僅僅一句話。
媯夬閉了閉眼,徹底鬆了手勁。
陸離猛地墜倒在地。
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在聽到答案說出口的瞬間,心臟為什麼會那麼痛呢。
媯夬不解。因為他缺失的那部分細膩的情感始終只存在於陸離身上。
所以按理來說,從頭到尾痛到底的人,都應該、也只會是陸離一個人。
但他……
為何會心痛如刀割?
他想不通,想不透。
他不知。
夢醒。
陸離終於漸漸睜開眼,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的表情。那雙眼眸明明含著淚,卻宛若一灘死水,再不帶半分情感。
媯夬想看他,實在忍不住看他。低頭望去,便瞧見他低垂著眼,輕輕拍去自己衣衫上的灰,連一個眼神都不肯再分給他,便起身一瘸一拐地朝著顧瘋子走去了。
媯夬終於在這短暫間察覺到了一種細微的變化。
仇人有恨,陸離不恨他。
愛人有情,陸離卻不再愛他。
他終於意識到那個眼神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在此刻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意味著在以後的每一次相見,他們的結局都只會是擦肩而過。
他們曾比任何人都要親密無間,因為他們本為一體。愛與恨曾於每次交融之中反覆繳纏分離,可從未停歇。
他們是愛人,亦是仇人。
但現在就這麼結束了,就這麼倉促突兀地結束了。
理智告訴媯夬,這是他理應坦然接受的結果。可情感又告訴他,不該是這樣的。
他在絞盡腦汁去想,可仍是想不通。
直到陸離的身影出現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