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方其安扶了起來,他的身上都是塵土,狼狽極了,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可我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心裡缺了一塊兒,就想要這麼仰面倒下去。
我還沒緩過神,就有宮女急匆匆地跑來找到了我,說皇后快要不行了。
今日皇后出了孟府打算回宮時,所乘坐的馬車突然在長街上驚了馬,馬匹失控發了瘋,在街上橫衝直撞,幾十個侍衛都沒能攔住,最後車架撞在了石獅上,皇后受驚,當場見了紅。
青蘊去扶皇后,卻不料周遭埋伏了刺客,趁亂放了冷箭,為了救皇后,我的青蘊用自己的命替她擋下了暗箭。
那箭矢上淬了毒,一箭穿胸,青蘊甚至來不及留下一句話,就這樣死在了京都最繁華的長街上。
我邁著沉重的步子,在方其安的陪伴下去了寧陽宮。
寧陽宮已經被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大盆大盆的血水被人端了出來,四處都是血腥氣。
各宮的嬪妃都在,她們見了我本想要行禮,只是動作還沒起勢,殿內就響起了震天的哭聲,緊接著就是齊昭肝膽俱裂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在喚著他的卿兒。
身邊的人聽見齊昭的聲音,都齊刷刷地跪了下去,或真情或假意的哭聲頓時連成了一片。
我抬頭望天,今日天上的月亮是上弦月,好似一把追魂索命的彎刀。
在這把彎刀之下,在這座寧陽宮中,孟丹卿曾伏在我的膝上,輕輕叫了我一聲雲姐姐,她說若我與她是在宮外相識的,她一定帶著我去看這天下最壯麗旖旎的風光。
可最後我與她,都因為同一個人,困囿在了這座深宮裡。
我在寧陽宮暈了過去,暈時是夜晚,醒來時仍舊是夜晚,只不過人已經躺在了築蘭宮裡。
我躺在床榻上,看著眼前床帳上的花紋,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青蘊,卻無人應我。
殿內是方其安在守著我,他說我已經暈了一整天,說青蘊已經妥善下葬了,他還說皇后早產,臨終前誕下了一個小公主,可小公主天生不足,出生時只輕輕哭了幾聲,不到兩個時辰,就隨皇后去了。
我的腦子混沌一片,方其安的嘴一張一合,我也只是木訥地哦了一聲。
殿內燭光昏黃,我坐在床邊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桌上。
「那是什麼?」我看著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團油紙,問方其安。
方其安沉默了一瞬,將東西替我拿了過來。
油紙里似乎放了什麼東西,包裹得極好,我一拆開,裡面竟然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八塊玫瑰酥。
方其安說這是他第一次去宮道上的時候,送青蘊回來的侍衛交到他手上的,侍衛說,這是青蘊買的。
我看著眼前的玫瑰酥,忽地想起青蘊那張笑臉,忍不住也揚起了一抹笑,接著就是大滴大滴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洇進了玫瑰酥里。
孟丹卿死在了她與齊昭愛意最濃的時候,而我的青蘊永遠留在了與我相伴的第十八年。
皇后新喪,齊昭仿佛一下老了十歲。
宮裡四處都掛起了白布,僧人的誦經聲匯成了一道蜿蜒的河流,覆蓋了整座皇城。
齊昭為孟丹卿寫了許多悼亡賦,還早早擬了旨,說來日要與她合葬於皇陵。
宮裡宮外人心惶惶,齊昭下旨徹查長街刺客案,相關人等一律誅殺,而他自己良久未踏足後宮。
可整座皇城都快要被翻過來了,那日行刺的刺客也未能抓到,眾人懸起來的心也依舊懸著。
我自從在寧陽宮暈厥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了,青蘊的離去就像帶走了我半條命,正逢寒冬,就算殿內的炭火燒的再旺,我也總覺得發冷。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日天晴,我便踏出了殿門,在院中曬了會兒太陽。
最近但凡我一走動,方其安就必定跟在我身邊,我瞧著腳旁剛飄落的一片樹葉,忽地想起了一句詩:「故人笑比中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
我的聲音極輕,但方其安還是聽到了,他頓了一會兒,同我說:「奴才會一直陪在娘娘身邊。」
「一直?」我呢喃著這個詞,回頭看了一眼方其安。
方其安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臉還是那張臉,不過倒像個真正的管事的了。
「一直。」方其安回答得極快,語氣鄭重,目光也篤然:「奴才會一直陪著娘娘,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奴才也會先趟過去替娘娘探路。」
「太冷了,回去吧。」我垂下眼瞼,勉強勾了勾嘴角,就帶著方其安回了殿內。
若前路真的是刀山火海,我倒是希望這刀子先落在我身上,只是我還在等著,等遇刺案被查清,等我的青蘊不再死得不明不白。
我掐著日子一天天地數,數過了除夕,又數過了上元,最後等來了齊昭的一道口諭。
齊昭要見我,不只是我,還有各宮的妃嬪,他都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