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晨練(下) 小校場每天都會迎來這兩個……
陸棠每天都會練刀,而顧長淵的訓練,則由他自己決定。
他原本擔心自己會影響到陸棠的進度,但很快就發現,這人根本沒有把照顧他當成什麼大事。她該練刀練刀,他該鍛鍊鍛鍊,唯一的區別是,摔了有人扶,累了有人遞水。
剛開始,他幾乎只能依靠雙槓的約束勉強嘗試站立。
左手死死扣住木桿,指節發白,整個人僵直地貼在雙槓之間,右肩塌陷,右臂僵硬地佝僂在身前,肘部不自覺的內扣。他努力想站直,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斜著,右腿也不聽使喚地拖沓在身後,腳踝僵硬地抵著地面。不過儘管站的如此艱難,這於他而言依然是一個久違了的高度,顧長淵能感覺到自己的汗如雨下氣喘如牛——不僅是因為體力消耗,更是源於這幅「新身體」帶給他的陌生感和對摔倒的本能恐懼。
等到終於慢慢能短暫的站立後,他開始嘗試走路。
顧長淵想,自己走路的樣子,大約很難看。
他的右手失能,於是幾乎只能依靠左手和左半邊身體的力量支撐自己前行。好在他的右腿並非完全沒有力量,只是不大聽從指揮,每當他嘗試向它傳達意志,右腿的肌肉便開始細微地顫抖,仿佛是在抗拒著什麼。腳踝也會偶爾突兀地抽緊,又迅速鬆弛,如同一根被驟然撥動的琴弦。
他想抬起右腿,可它總像是被灌了鉛,死死地貼在地上。於是,他只能變換策略,左手支撐住上半身的重量,身體亦微微倒向左側,然後左腰發力將它「甩」出去,右腿拖曳著向前,腳踝松垮,膝蓋微微內扣,腳尖在地上劃出一個弧度,而最終落點往往偏離他的預期。
當然更危險的還是邁出左腿的瞬間。儘管他盡力用左手分擔,可左腿邁出,剩餘重量便別無選擇的壓向右腿,有時它能在痙攣中顫抖的撐住,有時候它又會毫無徵兆地驟然脫力——肌肉瞬間鬆弛,膝蓋猛地一彎,整個人便直直地跪倒在地。
這種突如其來的失控是無法預判的,於是顧長淵每邁出一步,都像是賭博。步伐或長或短,右腿或跪或力全憑天意。
可他沒辦法。只能繼續摔倒,然後再站起來。
每次陸棠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都會快速的查看一下他的狀況,確定他沒有受傷,然後拍拍他的背,語氣無比理所當然:「還能走嗎?」
顧長淵往往沉默片刻,然後依舊緩緩點頭。
她就扶他繼續抓好雙槓「行,那你就繼續。再來幾次試試看。」
顧長淵發現,陸棠這個人,不懂什麼叫「心疼」。她不會說「你已經很厲害了」,不會說「別太勉強自己」,更不會用溫和的語氣安慰他、鼓勵他。
她只是默認——既然你摔了還能站起來,那就站起來繼續。
走累了,陸棠就扶他坐回輪椅。
顧長淵便用這段時間活動自己的右手和右臂。
活動的前提是能動,然而於他而言卻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右手時常是蜷縮著的,五指僵直收攏,長期緊繃的關節微微泛白,無法舒展掌心在壓力下隱隱發紅,手背的皮膚又因血液循環不暢泛著一絲淡淡的紫色,乍一看起來稱得上五彩紛呈。
他需要用左手一根一根地去按摩那些緊閉的指節。指腹緩緩地順著骨節遊走,一遍又一遍地施加壓力,慢慢松解那層沉積已久的僵硬。接著繼續沿著手掌推按,從虎口一路按摩至腕部,直到整個手掌都不再那麼僵硬。再左手抵住自己的掌心,強迫手指展開,手背在壓迫下常常隱隱顫抖。不過他一鬆手,右手便又會像受到了驚嚇似的猛地一縮,五指迅速收攏,重新蜷縮回去。
等到右手終於活動完畢,他再調整坐姿,左手扣住右前臂帶動它慢慢向上抬起。隨著僵硬的肌肉被漸漸拉伸開,顧長淵常常覺得整條手臂像是被強行撬開的鏽死的鐵門,每動一下,都仿佛有無形的繩索勒在肩胛又不斷繃緊,帶來深入骨髓卻又無法精確定位的鈍痛。於是每次抬到新高度,他都不得不微微停頓一下,調整呼吸,重新適應那種被撕裂的生澀感,然後,緩緩松下力道讓肌肉得到短暫的舒解,再接著繼續。每一次伸展,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抗拒。好在他有大把的時間,於是只是一次次重複,耐心地等待它慢慢適應,肌肉隨著他的動作本能地抽搐,指尖也跟著微微顫動。等到右臂終於能完全抬起,小半個時辰又眨眼間就過去了。
等到右手右臂終於恢復癱軟,他才能按照當初太醫所教的方法,給右臂做被動運動。「屈肘——伸展——收回。」他跟隨著記憶里老太醫的指令,看右臂在左手的帶動下一次次的重複著這些最基本的動作。他從不流露出任何不耐,只是沉默地,重複著。
有時候,顧長淵也會看陸棠練刀。
她的刀法凌厲果敢,出刀迅猛,招式間帶著少年人的銳氣,像是一頭初生的猛獸,力求一擊致命。只是偶爾過於求快,力道無法沉穩蓄積,刀鋒未至氣勢已泄,反倒削弱了殺傷力。
這一天,她的刀勢再次遭遇瓶頸,招式明明已經快到極致,卻始終無法突破那層無形的桎梏。陸棠試了幾次,仍舊難以破局,不禁練得有些心浮氣躁,握刀的手甚至因用力過度而微微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