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抬起手,覆在自己眼上,指尖冰涼。風掠過發梢,她抬頭望向夜空里的星辰,眼淚終於順著指縫悄然滑落,滴在衣襟上,暈開一點溫熱的濕痕。
顧長淵看著她,勉力抬起左手,輕輕覆上她的頭頂,那是極輕極緩的力道,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沒事的。」 他輕聲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陸棠低聲罵道:「……都怪你,煩死了。」 說話間,她狠狠地抹了把臉,動作粗魯得像是在抹掉什麼多餘的東西,可淚水怎麼擦都擦不干,反而越落越多,一滴滴落在自己和顧長淵的身上,熱的、沉的。
他低頭看了一眼,終究還是沒有收回手,只是安靜地,靜靜地陪著她。
夜色沉沉,天地寂靜。
第26章 聘禮 「現在你是我的謀士,而我陸棠,……
三十日孝期已滿。今日,是她繼位寨主的日子。
陸棠立於校場中央的高台之上,一身素縞未著戰甲,身形卻依舊挺拔如刀,迎面立在風中,靜如山嶽,不可撼動。
山風呼嘯,寨中哀悼已過,肅殺猶存。
所有能到的弟兄皆悉數到場了,平日空曠的校場裡黑壓壓站滿了人。密密麻麻的目光齊齊聚向高台之上,一張張面孔上或肅穆、或倦怠、或帶著未褪盡的血腥殺意。
傷痕尚未痊癒,叛亂的餘韻未消,整個山寨在歷經劇變之後,終於在今天迎來了新一任的主人。
四下肅穆無聲,高台正中的香案上擺放著陸崢的靈位。而案側,一面高懸的大旗迎風獵獵,其上赫然繡著「十里長山」四個大字。
三長老率先邁步上前,面向靈前燃香三拜,再轉身面向全場,朗聲開口:
「諸位兄弟,十里長山,自舊主陸崢始,以義聚眾,以刀安寨。十餘載風雨兼程未失寸土,兄弟未負信義,皆因有主者其人也。而今舊主身歿,臨終遺命,令其女陸棠承其遺志繼位為主。其身可當刃、其心可安寨,其人能承重任,可御山河。」
「故今奉遺命,擇時而宣——自今日始,十里長山,由陸棠執掌。山有刀以守疆,寨有主以定心。願我十里兄弟,同心共誓,同舟同仇,護寨護主,不負山魂!」
「護寨護主,不負山魂!」
台下的兄弟們齊聲應和著。十里長山不立庸主。陸棠雖為女兒身,卻能在亂局中執刀突圍、力挽狂瀾。如今她站在此處,不僅是因為她是陸崢之女,更因為她配得上這座山寨的生死與未來。自然無人會有疑異。
儀式繼續下去。
一名高壯漢子上前,單膝跪地,雙手高舉一壇烈酒,朗聲道:「請寨主飲繼位血酒——敬舊主,承新誓!」壇中烈酒辛辣逼人,其中混著當初陸崢與諸位兄弟歃血為盟時留下的鮮血。飲此酒者,誓以性命守寨,誓不叛、誓不棄,至死不渝。
陸棠接過酒罈,毫不遲疑地將自己指尖劃破在其中亦滴入了自己的血,斟酒入碗,仰首,一飲而盡,而後反手將酒碗重重擲在地上,聲響清脆,如碎玉落石響徹四野,回音久久不絕。
烈酒入喉,帶起一片燒灼。陸棠迎著明晃晃的日光,在眾人的注視里,拔刀出鞘橫於身前,沉聲開口:「我陸棠,自今日起,繼十里長山之主位,承父志,守山寨,誓守山門不失,誓護兄弟安寧。先主在上,山魂為鑑。山寨在,陸棠在,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言出如誓,字字千鈞。
下一瞬,四野一片刀聲錚然,眾人齊齊拔刀,頓地高呼::「恭迎寨主!」聲如雷霆,震徹山野。
她的父親已去,是她帶著這座山寨走過了最混亂的風雨,從今往後,她不再是誰的女兒,而是新的守山人。
今日,她握住了十里長山的刀,也握住了十里長山的命。
顧長淵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高台上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眼底浮動起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無法穿過密集的人群看到她,所以早早地請了秦叔將他背到了山寨後山的高處,讓他得以俯瞰整個儀式。山風穿林而來,攜著冬日的冷冽,捲起肩上的披風,讓他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瘦削。後背的刀傷才過去一個月,如今這般勉強站立已是極限,他蒼白的指節緊緊攥著拐杖,借著這力道支撐著自己,才堪堪穩住身形。
陸棠真的坐上了那個位置。
她的刀握得穩,背脊挺得筆直,目光沉靜又銳利,像是歷經千錘百鍊過的鋼鐵,如今終於蛻變成了一柄殺伐決斷的利刃。
她遵從自己的心,選擇了自己的路。
顧長淵的目光微微閃動,心口似乎有什麼東西緩緩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