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陸棠向來光明磊落。」 她扶著他失力的手,緩緩推著輪椅,在暮色餘暉中朝房間走去。
夕陽西沉,山林間染上了一片金紅色的光暈,暖黃色的光灑落在兩人的身上,映出一對長長的交疊的影子。輪椅的木輪碾過青石板,發出細碎的滾動聲,四周的風裡夾雜著山寨中熟悉的炊煙氣息。
陸棠望著眼前的路,微微眯起眼,語氣帶著幾分輕快:「總之,那少年人會寫字,能給秦叔打下手,有需要的話,也能做你的眼睛。」
顧長淵靜靜地聽著,片刻,低聲道:「也好。」
陸棠低頭看了他一眼:「顧將軍,你這麼快就答應了,怕我再給你安排幾個伺候的人?」
顧長淵輕哼一聲:「你若願意,一併安排了便是。」
陸棠微微一愣,旋即彎起唇角,目光不由得柔下來。
「顧長淵。」 她輕聲道。
「嗯?」
「回家了。」
顧長淵微微抬頭,眼前仍舊是一片昏黑,可他能聽見山風吹拂樹梢的聲音,能嗅到寨中熟悉的煙火氣,能感受到陸棠扶在他肩膀上的掌心傳來的溫度。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唇角悄然上揚。
是啊,他們回家了。
第44章 溫渠 「這副樣子……」 他喃喃, 「……
回來的這一路, 顧長淵的傷勢始終未見好轉,高熱頻發,顱內積壓所致的頭痛時緊時緩, 令他多半時日只能臥在馬車裡靜養。秦戈奔襲途中所受舊傷又尚未痊癒,於是大多數時候他的起居坐臥都依賴著陸棠。如今歸來,陸棠終究是要回到寨主的位置, 重新忙碌起來, 所以他,也只能被重新交回到秦叔的手裡。
陸棠推著顧長淵回到房中時, 秦戈已經等在那裡。見兩人進門,他很快上前, 毫不費力地將顧長淵從輪椅中抱起。顧長淵整個人輕的幾乎沒什麼分量,右側身體鬆鬆地搭在他的臂彎里, 移動中帶著膝上蓋的薄毯滑落了一角,露出一截削瘦的右腿,隨著秦叔的動作微微晃蕩著,無知無覺。
顧長淵下意識地抓住手邊的衣襟, 眉間輕蹙,微微偏頭,目光空茫地望向前方, 憑藉著聽覺仔細分辨了周圍的動靜, 猶豫了一下才低聲確認:「秦叔?」
「是。」
「辛苦你了。」
秦戈沉默片刻, 語氣不甚起伏:「說這些作甚,先歇下吧。」
說著, 他抱著人緩步走至榻前,輕手輕腳的將顧長淵放下,俯身為他理順姿勢, 墊好腰側與膝下的軟枕,讓他的身子被支撐穩妥,維持一個相對舒適的角度。又低頭將他雙腿一一放平,掀起衣擺細察局部受壓之處,繼而半跪下來,為他拉伸右腿。
「右側有些發紅。」 秦戈低聲道,掌心順著他的腿部肌肉緩緩推揉,「你白日議事時久坐太久,日後需多更換姿勢減壓,否則容易生瘡。」
顧長淵聞言,神色未變,只是淡淡答道:「是嗎?」
他垂眸,嗓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都沒感覺到。」
秦戈的手指微微一僵,喉間微動,終究只是將掌下的動作放得更輕些,並未再言語。
「秦叔。」 顧長淵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嗯?」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秦戈一愣,手下頓住,抬眼看他。
燭火昏黃,將床榻上的身形映得愈發瘦削。他靜靜地躺在那裡,身體陷在被褥之中,原本總是不由自主蜷縮在胸前的右手,此刻無力垂落在一側,指節微彎,像是一蓬被風催折的枯枝。那條曾不時抽搐的右腿,如今也徹底沉寂了。肌肉流失的速度快得驚人,膝骨突兀,皮膚因久未見陽光而顯得慘白透明,足踝無力的垂著,毫無生機。
秦戈喉間發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聲應道:「沒有。」
顧長淵微微一笑,似譏似諷,又似帶著幾分苦澀的自嘲:「我能想像。」
他在許多個深夜裡,悄悄伸手摸索過自己的右臂。指腹緩慢地划過每一處突兀的骨節,那曾執劍略陣、拉弓破敵的手,如今已然是瘦骨嶙峋,指節空空,毫無力量,皮膚鬆弛冰涼,連帶著右肩的肌肉也塌陷下去。想來是一副他自己都難以直視的模樣。
「這副樣子……」 他喃喃, 「真不知道,陸棠喜歡我什麼。」
秦戈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