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時不時會端些做多的菜送來,說是吃不完倒了可惜。紅燒魚、炒莧菜、梅乾菜扣肉……做法樸實, 但勝在用心, 味道也比村里尋常人家精細不少,幾樣家常菜送上來, 總能讓黃阿婆吃得合不攏嘴。
黃小花嘴上不說,心裡卻記著。每次打獵回來, 總要挑些新鮮的野味送過去,也算投桃報李。
她打得最多的是野兔、山雞, 運氣好些,能碰上小野豬、野鹿。至於蛇蟲鼠蟻之類的,早些年她是直接剁了餵雞,如今倒是懶得動手——反正隔壁正好有個三天兩頭鑽進深山採藥的聞淵, 於是乾脆一股腦兒丟過去,說是「順便給他配藥用」。
聞淵嘴上嫌得厲害,手上卻極快, 動作麻利得像是怕她反悔。還附贈了幾次推拿, 黃阿婆被他治得腰腿輕快許多, 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
今年初春的時候,雨水來得急猛, 連著下了幾天。那日天色陰沉,黃阿婆不知怎的在院中滑了一跤,摔得人事不省。
傍晚時分, 小花下山回來,遠遠就看見房門敞著,院裡靜得出奇,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她快步走近,一推門,只見黃阿婆仰面躺在雨地里,渾身濕透,滿頭白髮貼在臉側,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泛著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不可察。她當時幾乎是撲過去的,手腳都發了軟,顫著聲喚人,喊了好幾遍才按住心慌。
村里沒大夫,那一夜她守著昏迷不醒的阿婆,用盡所有能想到的法子:燒水、熬薑湯、灌糖水,又是擦身、又是換衣,一夜未眠,等天蒙蒙亮時,阿婆終於輕輕哼了一聲,她才倚著門檻掉了淚。
自那以後,她出門便總是掛著一顆心。她知道,那一跤若再晚發現一刻,可能就不是這結局了。
如今倒好了,有鄰居了。聞淵、秦戈、沈昭雖偶爾要進山或外出辦事,但顧長淵總是在家的。
兩戶院子本就隔得近,不過幾步之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花每次出門時,便順手將黃阿婆送去隔壁,托鄰居代為照看。到了傍晚,她再繞去那邊,把人接回自家。
阿婆年歲大了,記性不好,話卻多得很。一樁舊事能翻來覆去說上十幾遍,有時小花自己聽得都煩,可不知怎麼的,那位從不多言的顧先生卻竟似有用不盡的耐心。她每次去接人,還沒進門,便能聽見阿婆高高低低的嗓音從牆那頭飄出來,夾著他溫潤低緩的回應,像溪水淌過山石,不急不滯。
「那是,看你女兒這般能耐,阿公年輕時一定也不差。」
「阿婆以前也翻山?那可真是女中豪傑。」
「這兩天冷了些,我讓秦叔找條厚毯來……您瞧我自己也裹著像粽子似的。」
他話不多,卻總能接得恰到好處。阿婆被他逗得咯咯笑著,講她年輕時如何上山砍柴、走幾十里路趕集、一鋤一鋤挖出這塊宅基地,又如何跟小花的爹是怎麼成的親。嘮嘮叨叨間儘是舊日光景。顧長淵就安安靜靜地聽著,不催不打斷,一句一句地認真應著。
黃小花每每站在門口,明明只是來接人,卻總要站一會兒,等他們說完這一輪話,才慢慢跨進去。
顧長淵一聽見動靜就會回頭,目光從燈影里緩緩落過來,清澈又溫和,讓人不自覺放輕腳步。
她總是先笑著打個招呼:「麻煩您了,顧先生。」
他便也輕聲回一句:「剛煮了茶,路上涼,喝一口暖暖。」
她常是一身潮氣的從山裡回來,鞋底沾著泥,鼻尖泛著微紅,接過茶盞時指尖都凍得發僵:「不好意思讓您天天陪聊。」
顧長淵低低一笑:「阿婆話多,但有趣。我閒著,也是聽聽故事。」
她抿口茶,那點熱意順著茶水一路往下,漸漸讓她每個毛孔都帶上暖意:「今天又說紅蓋頭?」
「說是借來的,今天才想起是鄰村陸家姑娘的。」
黃小花嘴角一抽,忍不住笑出聲。
告辭幾句後,她一邊攙著阿婆往回走,一邊小聲埋怨:「您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他都聽您說幾遍了。」
阿婆還理直氣壯地反駁:「哪有啊?我又沒跟小顧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