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花坐在角落裡聽著,始終沒出聲,手上的動作卻緩了下來。陽光從窗紙縫隙里透進來,落在她膝上,那張弓被擦得鋥亮。她頓了頓,將它收進木箱,又換了一把短刀,按住刀柄,低頭磨刃。
那刀刃在石上來回推挪,發出「呲呲」的細響。
她低著頭,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有手下動作一如既往的穩。
等到吃過午飯,阿婆照例去午休了,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
顧長淵的目光落在牆角那一堆捕獸夾上,黃小花原以為他只是隨意一瞥,誰知他看了一會,忽然問:「這些,是你自己做的?」
「撿來的。」 她隨口回道,見他興致不減,便彎腰拿起一個中等大小的捕獸夾放在膝上,順手比劃著名,「村里人換了新的,舊的扔掉可惜,我就挑回來修一修,還是能用的。」
說著,她按住卡扣、理好彈簧、安住夾齒,演示起來:「這個卡扣得壓到最緊,扣住這片觸發舌。野獸踩上,機關一松,彈簧就會收口——夾住。」
語氣尋常,手下卻極熟練。
顧長淵微微眯了眯眼,指腹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片刻後道:「……如果,在夾齒內側加一道倒鉤呢?」
黃小花一愣,眉頭輕輕一蹙:「那皮就廢了。」
「若是獵皮,確實不妥。」 顧長淵不急不緩, 「但若是為取肉,或是對付傷人的猛獸,倒鉤反而更能防逃。聽說這山上多的是山豬野雞這類。」
黃小花低頭想了一會,眼裡漸漸浮現出興味來:「……要加倒鉤,就得晚一步咬死。否則它一掙,肉就碎了。」
說著,她隨手從一旁鐵盒裡摸出一截廢簧、一枚殘扣,對著捕獸夾比划起來:「觸發點還是原來的,但倒鉤得緩一拍先纏住,等掙動時再收死。」
顧長淵輕聲接道:「可以再加一段緩衝簧,觸發後略作停頓,讓倒鉤在野獸掙動時再收緊。」
黃小花愣了愣,抬眼看他,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還懂這些?」
「略知一二。」 顧長淵笑了笑,神色溫和。
說話間,她已經盤腿坐下,動作利落地把捕獸夾拆開重新組裝,邊裝邊道:「那倒鉤得藏得好,不能讓獸覺察。收口太快太硬,反而撕傷——得有緩和段,像你說的,彈簧一緊再緩,再收,得分兩次。」
說到後面,她語速漸快,話語間透著按捺不住的興奮。眼神專注,眉間亮著,像是某個熟悉的靈魂被下意識喚醒了。
顧長淵看著她,沒立刻接話。
她搭配鐵件、調簧、敲卡齒的動作嫻熟利落,目光炯然。那一瞬,陽光靜靜落在她發頂與指間,他卻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雪夜裡的營帳中,一個少女盤腿坐在兵械箱旁,冷光映在她眉梢眼角,她執著弓弩,研究得入了迷。
他低低笑了一聲,聲音極輕:「我有個朋友,頗好此道。少年時常拆這些玩意兒,捕獸夾、絆索弩,弄壞了不少,還挨了不少訓。」
他說得緩,目光卻始終未離開她,像是在等她轉頭、回應,哪怕只是一絲下意識的恍神。
可黃小花只是隨口應了句:「聽著挺有意思,哪天可以認識一下,一起拆著玩兒。」 她眉眼微揚,像是打趣,又像是真的對那位朋友感興趣,並無半點異樣的神情。
顧長淵看著她,神色微頓,唇角的笑意淺了一瞬,又緩緩撐住。
「她常在外奔波,」 他說,聲音溫和如舊, 「很久沒見了。」
「嗯。」 她點了點頭,眼神沒離開手裡那堆器件,又去翻了個鐵盒,把兩個磨鈍的夾齒挑出來,擺在一旁。
顧長淵低頭看著她忙碌的樣子,指尖在扶手上緩緩收緊。
「顧先生。」 她忽地抬頭看他,眼裡亮晶晶的,帶著真心的讚賞,「你這點子,真不錯。」
他一挑眉,神色也終於松下來幾分,眼底漾出點輕緩的笑:「過獎。耳濡目染罷了。有問題可以隨時來問我。」
這一日,黃小花覺得,過得格外快。
只是等秦戈他們來接顧長淵的時候,連小花都能一眼看出顧長淵已經累得不輕了。他面色比白天更顯蒼白,唇色泛青,唇角微泛青灰,眉間隱隱透著倦意。左手不住地揉著右側的手和腿,像是在極力緩解著什麼不適。先前那副端坐不動的模樣,也不知何時鬆懈下來,他的身子輕靠在椅背上,背脊微彎,呼吸也深了幾分。
出門的時候仍要過那道不低不高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