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目光後,那雙眼睛才像往常那樣彎起,「林。」
柯林被嚇了一跳,差點以為大晚上撞見鬼了,辨認出是希爾文才鬆口氣。他壓下心底那股子古怪的煩亂感,撐著芋葉給希爾文擋了下雨:「怎麼現在才回來。」
希爾文回了一句「抱歉」。
他沒解釋,柯林也不太在意,碰了碰他的手,蹙起眉。
冷得像冰一樣,不知道淋了多久。
柯林剛要收回手,希爾文卻兀然一把將他反握住,微笑道:「太晚了,我們回去吧。」
柯林被拉著往回走。不知道為什麼,希爾文攥握的力氣格外大,幾乎可以用鉗制來形容,像是怕他跑了一樣。
除此外,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抖顫。
柯林覺得可能是因為冷,於是也攏了攏手,試圖把希爾文貼熱乎點。
希爾文背脊有一瞬間的凝滯,沒有轉頭去看他,但腳步似乎放緩了些。
兩人回到鹿人部落時,莉莉已經抱著黑貓和龍睡著了,窩成一團,難捨難分。柯林只能把他倆留下過夜,和希爾文一起回了樹屋。
狂風暴雨的怒吼被木窗阻絕在外,屋子裡只有一盞昏黃的火光在微微曳動。
柯林懷疑希爾文被雨淋傻了,明明白天都還好好的,回來後無論幹什麼反應都慢半拍,只知道盯著他看。
柯林探了探自己和希爾文的額頭,確認沒發燒,用除塵術將希爾文身上清理乾淨,再胡亂地扒拉了兩下他的劉海。也得虧希爾文臉長得好,柯林左右打量了一番,很滿意:「行了……」
話音剛落,希爾文忽然將他一整個抱住。
柯林不由一怔,總算意識到希爾文情緒不太對,問:「怎麼了。」想了下,試探地猜測:「占卜結果不好?」
希爾文將頭埋在他脖頸間,聲音聽不出情緒:「是。」
柯林也默了下,料想這次討伐魔王估計不太順利,寬解的話有些乾巴:「占卜而已,做個參考,也不一定會實現。」
希爾文對此不置可否,只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他們說命運難以更改,林,這說法是真的嗎?」
柯林:「他們?」
「所有人。」希爾文語氣很輕,「人類,精靈,獸族,侏儒……這片大陸上的一切生物。」
柯林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對命理之說不大在乎,也沒意識到希爾文提出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麼,問:「你覺得呢。」
如果放在以前——或者說除今晚以外的任何時候,希爾文都能確切地回答這個問題。
但現在,他閉了閉眼,將環抱柯林的手臂收緊了些,仿佛想將柯林整個人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希爾文低聲道:「……我不知道。」
柯林就更不擅長回答這種玄乎的問題了。
不過他見過詩蔻帝,這位命運之神厭倦書寫既定的命運,以自身消亡為代價將未來歸還眾生。而作為「過去」的兀爾德又杳無蹤跡,這片大陸的命運僅剩「現在」是確定的。
所以沒發生的事還尚無定論。
斟酌好言辭後,柯林回抱住希爾文。
「沒什麼不能改變的。」他說,「事在人為,反正我們在一起。」
聽見這話,希爾文仿佛得到了某種解脫,背脊漸而放鬆下來。
柯林其實有點好奇他到底看見了什麼,可還沒問,脖頸間冷不防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希爾文猝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柯林痛叫出聲,想將希爾文推開,卻感到一種脫力的眩暈,反被希爾文掐住肩膀壓在了牆上。
「……希爾文!」柯林氣急,「你突然發什麼瘋!」
以前他不是沒被希爾文咬過,但都只是類似吮吻的挑弄,點到為止,希爾文發現怎樣都留不下痕跡後就不怎麼熱衷了。而不是像眼下,希爾文緊咬著他的脖頸,齒尖嵌進肉里,仿佛要硬生生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簡直恩將仇報!
搖曳不止的蠟燭被風吹熄,木屋陷入一片昏黑。
眩暈感越來越重,柯林很快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掙扎的力度也漸漸變小,背脊順著牆面滑落,到最後徹底昏迷了過去。
希爾文仍伏在他頸側,像獵豹死咬著一隻羚羊最脆弱的咽喉,久久沒有動作。
直到口腔里被甜膩的腥鏽味充盈,希爾文才終於捨得鬆口。他舔了舔潤濕的嘴唇,垂斂眼睫,看向柯林皙白的頸側。
咬痕血淋淋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眨眼間恢復如初。
希爾文盯著那片光潔的皮膚看了很久,扯了下嘴角。
他擦去柯林脖頸處的血漬,整理好被扯亂的領口,將其抱至床頭,在一旁靜靜坐下。
窗外雷雨大作,希爾文腦子裡也在吵。
一會兒是鼠人的告誡,一會兒是從前在教廷日復一日的禱告與沉悶的鐘聲,一會兒又是在神殿上主教們的規訓……使命……生來的職責……命運……
命運。
世界最初的法則,凌駕於諸神之上,連末日都不能令其毀滅。任何生靈在它跟前都形同螻蟻,生死掙扎不由自己決定。
它赤裸,既定,不可動搖。
……不可動搖。
窗外又一道雷光轟然間劈下,桌上不朽的劍身兀然劇烈地震顫嗡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