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川步步後退,道:「你可知,是誰派我來查案的?」
「不管是誰派來的,有來無回,便最乾淨。沒有證據的事,誰也不能奈何。天意,天意……」
和尚說到這裡,笑起來。他笑得悲愴又瘋癲:「天意不如人意歹毒,人皆道造化弄人,可弄人的,真的是造化嗎?我要讓朱瑁,成也天意,敗也天意!」
方才那把割斷繩索的匕首舉了起來,直指梅川!
寒光凜凜,刃如秋霜。
梅川的心內捲起一陣狂風。
這和尚心意已決,要下狠手了。
怕是等不到向梁帝稟報,便要魂喪這祈福寺。
臨走的時候,她告訴過安香,黃昏前若不見她回去,便來找她。恐怕,等安香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安香啊,她的蓮若。
梅川早就看出,她冷寂的外表下有顆赤心。那般緘默而熱烈的人,見到梅妮的屍體,會傷心到哪般田地?
還有……還有狗男人。
她若沒了,歷史的進程,便還會按從前的方向走。
他會被逼謀反,他會屠城,他會死。
他背負著萬人冤魂,永世不得超生。
梅川溺進無邊的遺憾里。
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沒有來得及做。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到將軍府的「聽梅苑」里再瞧一眼,聽一聽花落的聲音。
她還沒有去看看,孫瘸子還瘸不瘸?她在烽煙戰火中做的那個手術可還成功?他真的能相面卜卦嗎?他為什麼要去將軍府里找阿季?本來她打算今天辦完梁帝交給她的差,便回將軍府,可……
梅川的腦中仿佛擺了一面大鼓。
「咚咚」地敲著。
便在這萬分兇險的時刻,柴房的門「砰」地打開了。
一襲黑袍如風一般,刮進來。
青龍長刀,打落那把匕首。
苻妄欽那張又黑又臭的臉,此刻看上去是那麼的順眼。
他與那和尚廝打起來。
梅川一顆吊起來的心晃晃悠悠地在鋼絲上,她無端哽咽起來,喚了聲:「阿季——」
他與那和尚的打鬥十分激烈。
梅川順著打開的門往外看,安香和時允竟也來了。他們在柴房門口,與幾個蒙面人周旋著。
那幾個蒙面人身手敏捷,訓練有素。
定是周貴妃派來「善後」的。
那和尚的武功頗高。他一套羅漢拳行雲流水一般,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拳影,宛若驚鴻。浮扁掠影神虛步,一葦渡江達摩功。
數十個回合下來,竟與久經沙場的苻妄欽打了個平手。
奇怪的是,後院如此大的動靜,前頭的沙彌們好像沒有聽見一般,無一人趕來。
他們該撞鐘的撞鐘,該念經的念經。
梅川思忖著,看起來平靜的皇家寺廟,實則很不平靜。
這個奇怪的和尚暗暗地拿捏住了祈福寺,站到了周鏡央的陣營里。
不多時,梅川竟聽得重物倒地的聲音。
是苻妄欽。
他結結實實地挨了那和尚一拳,倒在了地上。
「阿季!」梅川想要走過去。卻見躺在地上的苻妄欽手指微妙地動了動。
梅川領會,停住步子。
果然,在和尚靠近苻妄欽時,他一個鯉魚打挺猛地躥了起來,打得那和尚一個措手不及。
苻妄欽的袖中飛出一條鐵鏈來。那鐵鏈在軍營中是用來綁戰俘的。
苻妄欽笑了笑,向那和尚道:「承讓。」
和尚怒道:「狡詐小人!」
苻妄欽將那鐵鏈繞了幾圈,牢牢地將和尚縛住,淡淡道:「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這樣的道理,慧光法師不明白嗎?」
原來這和尚是祈福寺的方丈——慧光法師。
待到青龍長刀放下來,苻妄欽走向梅川。
梅川看著他的眼。
辰光竟過得這樣快。春末了吧。
離上次宮宴,又隔著幾個日出日落了。
他總是這樣,驚心動魄地出現在她眼前。
每次相見,都讓她意外。
他走到她面前,將她袍子領口的結緊了緊,說了句:「蠢女人。」
梅川眼眶裡的淚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