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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走的那天呢,夏里樹上的第一片黃葉正好開始落了。」花奶奶緊緊攥著我的手,把那個畫面替我勾勒了出來。

一棵樹,兩個人。一人正欲走到大山的外面,另一人扶著旁邊的木,輕輕地望著。第一片銜接著夏秋的葉緩緩飄落——它太大了,足夠遮住愛人遠去的背影。它又太薄了,青黃的葉身被她的眼神很輕易地穿透出兩條縫。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前一日的唐素葵正問著東曦。

東曦深深屏住呼吸,他總不想對眼前的人說出謊言,可還是緩緩道著善意卻也了無作用的安慰: 「或許很快吧……」許是心裡的底氣也不足,話的末尾才用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著:「我也不知道。」

「或許很快?那你愛我嗎?還是也用或許愛著?」唐素葵認真地看著東曦,問著這個自語言誕生的時候就被無數男男女女反覆提起老生常談的問題。

東曦一下子就被「愛」這個字震住,想也不想地就脫口而出:「愛。」

「如果你愛我,那你為什麼還要騙我?」唐素葵噙著眼淚,紅著眼眶:「你知不知道永遠也不要對愛你的人說謊,哪怕你是善意的,哪怕你以為在保護著什麼。你真的覺得我感覺不出來嗎?你真的覺得被欺騙的人聽不出來愛人話里的敷衍,不知道自己在被哄騙嗎?」

東曦欲要上前抱著唐素葵,卻被她一把掙脫開來。

「我一點兒也不想做那些心甘情願自欺欺人的人,我只想讓你告訴我你會快點兒回來,好好地回來!」

東曦的心早就被揪成了一塊抹布,已經被自己和唐素葵的淚水浸濕了。男人的眼淚只能向內流,他面兒上當然不顯,只能聽愛人伏在自己的胸口那兒嗚咽,自己又無能為力地抬起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不言,奶奶給你看一樣東西。」花奶奶拉著我朝裡屋走去,走到最裡面那個被悉心照顧著的木箱子前想要打開它。可是任憑花奶奶怎麼用力,那箱蓋子都紋絲不動。

「奶奶是老了,打不開咯。」

「我來吧奶奶。」根本就不沉,不需要用力,一下子就被我打開了。

「這裡面裝的都是什麼?」我問她。

「也沒什麼特別的,一些不值錢的老玩意兒而已。」花奶奶把身子探進去,一邊碎念著,一邊仔仔細細地摸索著。

沒多久,她掏出一本黃紙封面的筆記本出來,看著這筆記的年紀比我都要大。

「這是那老東西的日記本。」花奶奶縮了縮鼻尖,坐在床上顫巍巍地用手小心翼翼地翻閱,又喊我坐她身邊兒。

————

「我不想騙她,我又該怎麼告訴她?我會多久回來?能不能回來?這些問題的答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花奶奶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

「我又想起來參軍那天,臨行前我娘突然拉起我的手,大大的眼睛和素葵一樣含著淚。可娘卻沒像她一樣問我那些問題,只告訴我,要好好訓練,更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不要辜負部隊裡,也不要太掛念家裡。只是後來的每一封家書上她也都寫,家裡一切都好,勿念,也問我怎麼樣。」

「離開那天,我向娘說,我會很快回來。可是一去一回,就是春秋五載。再見面,墳里墳外,一抔黃土便埋在那她一輩子也沒走出去的山溝溝里。直到今天,聽了素葵的話我才想著,會不會早在告別的那日我娘就知道了我在對她說謊,會不會亦是她自己在心甘情願地騙自己,想著,哦,她的兒子告訴她了,會很快回來。可是後面的每一封寒雪家書,她也都不曾問我歸期幾何。」

「夠讓我心痛的了。這也只是我。那我的朋友們呢?戰友們呢?還有那些白髮人送黑髮人,此後連屍骨都不得再見的那些人呢?」

「瞧瞧這老東西。」花奶奶笑著合上日記,輕輕把它貼在自己的胸脯上。

「老東西,老東曦。」

「是啊,他那名兒倒起得好,吵架的時候要罵他老東西真也捨不得,稍微變變調子就當作在喊他的名字。」

「奶奶……」我呼喚著她。可是她閉著眼睛並不應我,只笑著自言自語:「咱家窗台上的那兩盆大吊蘭就是你爺爺留下來的。」

「差點兒被我養死咯。」我對此萬分愧疚。

「沒關係的,都沒關係的……」那本日記分明已經作了那片秋葉,花奶奶拾著它的葉根,貼它在胸口上。

「不言,你聽見了嗎?秋天落下來的聲音。」

我把那片葉子高高地扔起來,又看它輕飄飄地落在我和裴青山的中間。

「我害怕長大。」我又向裴青山說起這些難以形容的恐懼。

「每一年的生日對於我來說更像是一個時間節點,我抵達那一刻我總一遍遍告誡自己是新的一歲啦,要拋下過去拋不下的,要勇敢的邁向新的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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