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站,换站,四下里看有没有人追过来,陆雁南紧攥着断了的伞柄。他问两人安福路是什么样。
“安福路无非是人挤人。”虞梦熊笑道。
其实之前他们至多是路过,只记得两排法国梧桐,奶油色墙面,晚上许多咖啡馆亮起灯来。走过去天色渐晚,紫霞里沁出金粉。无数胳膊腿赶着过街,隐约吹出风扇声。说起来是该消夏了。
弄堂口铁门紧闭,阴沉沉嵌在夜色里,后面两排屋子。早有人站在门口。是个年轻男子,长卷发,瘦削,沉甸甸的瓶底镜。
“于老板在里面等着,”他笑着迎上来说,“来,我带你们进去。”
铁门只开中间一个洞,里面凉风拂面,倒像是往水潭底下望。远远地有人拉手风琴,不大熟练,音和音之间停顿下几个小节,磕磕绊绊地往外流。
房子在弄堂最深处,当年也算是小洋房,乳黄色接着一道檐,花园里蓊蓊郁郁的草木,晚上张牙舞爪,纷纷踩着栏杆探出来,照在地上是无数水藻的影子。
“栾凤岐、虞梦熊、陆雁南,没错吧?”
有人从门口走出来,矮而挺拔,鞋跟磕在地上哒哒有声。卷发男人引他们进去,她便在旁边撑着门,一手托着眼镜上下打量。
房间不大,整个却模仿成洛可可式:满墙葱色直涌出来,里面灰泥堆出门窗的浮雕边;嵌木桌,镶金椅,碗橱里密密挤着十几套古董茶杯盘。
栾凤岐愈发觉得做梦似的,又忍不住考察挑刺,便凑在橱窗前细看。虞梦熊早和于老板攀谈起来——原来这房子确是做古董店用。栾凤岐对着窗出神,忽然觉得至少这里不危险。于老板是利落的齐耳短发,深青色西装,眼镜后面精光暗暗透出来。
“于老师——这么叫您可以吗,抱歉——”栾凤岐忽然插话,“墙上的画,十九世纪五十年代那位蓝衣女士。”
“怎么?”于老板回头看他。
“——请问您有画主人的身份信息吗?我很感兴趣。”
“这幅画是我在阿□□翁的一个破落贵族家里收的,他们当时都不知道这画有多值钱,”她说话字字分明,哒哒一连串,是啄木鸟的钻洞声,“当时这画还挂在墙上吃灰。”
“如果是阿□□翁的话,”栾凤岐小声问,“请问是不是和卡斯特拉内家族有关?”
“我不知道,他们也没有说。你是学艺术的吗?”
“不,我学历史。——只是,”栾凤岐声音更小下去,简直是自言自语,“我想可能会有一些文献资料,和这幅画的背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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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于老板莞尔。她径直坐下来,笑着对栾凤岐说:
“学理论的人可能接触这些比较多,孩子,我不是故意扫你的兴,”她对着栾凤岐仔细端详,“这么讲,倒是好理解向先生为什么叫你们来。我们做古董生意的,在意的是工艺,是年代,是制作过程,当然在需要的情况下,可以讲个好故事。画的是谁,放在哪里,让谁看,一般是理论才会讲的——我有个师兄,在国外学艺术史,他就很理论化。可是你说这些理论,在拍卖场上用处在哪呢?所以我不会去问他们,也确实不知道。”
栾凤岐听得出神——他本想说制作过程和工艺也算研究的一部分,想了想于老板怎么会不知道——也不说什么,笑了笑又道谢。风吹进来,吊灯簌簌有声,摇晃着映到人脸上,光彩流转,把笑容都晕开。
栾凤岐这么想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起田常的短信来。不想她其实并不认识朱心海、傅国清——哪怕是田常,也不过点头之交,平时并没什么联系。
“那请问是谁在安排这些?我们也很意外。您不当回事吗?”虞梦熊凑过来问,“我们可是被追了一路。这恐怕不算一般客人会遇到的事情吧?”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淡淡的,可是还是掷地有声的语调,“听你们说自己被追杀,我也很意外——你们没事实在是万幸。我的主业是开古董店,你们应该能理解,这是满世界跑的工作,我没有时间参与这些事情。”
“也谢谢您关心。”虞梦熊道,“不过短信里田常说这是他的房子,敢问他是?”
静了一会,于老板扫了虞梦熊一眼,开口依然是平淡的语气:“这是我的房子。让你们住进来避避风头,那也是出于我和向博雅的友谊。田常是保密人里负责管理的,他要这么说,那就这么说罢了。但是既然是他联系了你们,之后有什么事情也是他来安排。你们之所以到这里,是因为向博雅说希望给你们安排个住处,我就想到有这间房子——我平时不在这里,招待客人才会来。”
“那——请问向博雅先生是?”虞梦熊也用力端着,不过是年轻人稚嫩的严肃,眉毛绷得紧紧的。
“向先生呀,你们栾凤岐应该认识的。前几年记得他在这里开过讲座——”栾凤岐不由得红了脸。向博雅是他认识的学者,想起来之前见面还是听线上讲座,很斯文的方脸,六十多岁年纪。隔着网络声音都混混沌沌的,对面仔细给他解答。他高中给好几位大学教授写信,大多拿到了很和蔼的回复。后来听见真人说话,还是几乎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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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在想起来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激动的。
“至于田常,他和向博雅走动,也是因为他在高校里做行政工作。也许是为了接洽你们,所以就随便一说;他搞的那些什么‘保密人’之类的,我也不大感兴趣。”
“看你们几个着急的,”她起来擦擦椅子,“我确实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这里足够安全,想来田常安排你们来这里也是这个原因。明天应该就有人接应你们,到时候问那边就好了。早点上去休息,别累着了。”
她说过再见,掸掸衣服便出门去。栾凤岐还在窗边空坐着,悄悄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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