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床底下,還有一件娘親留下的,紅色的嫁衣。
這一瞬間戚雪仿佛被抽乾全身所有氣力。
那衣裳自娘離世之後就再也沒有拿出來過,層層疊疊壓在箱子裡,前兩年父親找木匠給她重新打了一張有抽屜的床,便將那隻輕易不會挪動的大箱子給壓在了床下。
燒了所有紅色的衣裳,她竟忘了真正的嫁衣。
戚雪坐在床上不知所措,那衣裳在她腦海里越來越具象,連上面繡出的花樣都清晰可見,戚雪跟被針扎了似的跳下了床,手忙腳亂拉開抽屜,想把它找出來焚毀。
木抽屜在地上摩擦拖拽出聲響,她喘著氣停下,忽地有些猶豫。
——真的該拿出來嗎?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
背後的油燈燃燒著,戚雪的影子將面前的方寸之地投成了一片漆黑。
她稍稍找回些理智,開始有些後怕冒冷汗,剛才為什麼會這麼想把它找出來。
戚雪的角度已經能看見那箱子的一角了,藏在床沿下,它好像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召喚感,誘使她去打開它。
戚雪一連往後蹲了好幾步,退到了桌角,眼睛卻仍是無法從床下挪開。
不能這樣,不能拿出來。
戚雪努力想戰勝這個念頭,拿過桌上的剪刀,打顫往手心摁下。
刀鋒切出一道口子,不深,但很疼,戚雪渾身未曾發覺的麻木也終於在此刻找回了知覺來。
那種被吸引著召喚著上前的感覺消失了,她疲憊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著桌腿還沒歇上幾口氣,卻發現床下的箱子沒了。
渾身的汗毛倒豎起來,剛才那所有的胡思亂想現在都成了深深的後怕,她娘什麼時候留下過嫁衣,留下過樟木箱子,怎麼剛才會信得那般篤定自然。
地上很冷,但戚雪整個人汗透了一般,已經腿軟得沒力氣爬起來了,這屋子裡好似根本不止她一個人,恐懼海水一般幾乎要將她淹沒。
『很漂亮的嫁衣。』
戚雪耳畔忽然出現了這句話。
『阿雪,等你出嫁的時候,就穿這身衣裳。』
戚雪如鯁在喉,『它』還沒走,還在繼續引誘,她絕望的又在床底看見了那隻大黑箱子。
戚雪用力眨眼,希望它像剛才一樣消失,希望現在自己能像前幾夜那般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原來只是陷在了一場夢魘中。
就在這極度緊繃之時,戚雪耳畔發癢,好似誰的髮絲從上經過,她如驚弓之鳥般大叫起來,下意識往邊上一推。
明明什麼都沒推到,但戚雪莫名覺得,外頭的風好像停了。
與此同時,黑箱子也沒了,屋裡那股子陰森恐怖的感覺連帶著消退下去。
戚雪驚疑不定,顫巍巍攥著手,讓掌心的疼痛刺激自己感受到真實,一種劫後餘生的微妙感覺涌了上來,雖然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但她就是無端有種直覺。
今夜她不會有事了。
第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外頭的雞鳴也一併吵醒了小鎮的百姓。
譚叔熬著一夜未眠的青黑眼圈,失了魂般,在屋門口痛哭流涕,不敢推門。
幾個夥計離得遠遠的,只有蘭塔看不過眼壯著膽上前攙扶,譚叔看起來好似一晚上蒼老了好幾歲,他抹著眼淚搖頭推開他,終於是鼓足了勇氣來面對這一幕。
人還沒走上去,對面的門先開了。
滿院子的夥計被嚇得倒退數尺,眼神從驚恐慢慢轉到呆滯。
「少、少東家、」譚叔愣了不過片刻,便泣不成聲撲了上來。
「沒事了譚叔,我沒事。」戚雪心知此刻他內心的情緒起伏有多大,摟著這五旬老者拍著他的後背安慰。
院裡的夥計大約是以為戚雪詐屍回的魂,一個個又驚又怕盯著她,看那表情,可能覺著活著晦氣,倒不如死了乾脆。
戚雪沒去計較,只淡淡收回目光,又再拍了拍譚叔的肩膀安撫。
「昨晚上發生什麼了?少東家,是不是那道長在明家的法事起作用啦?」譚叔抹了把老淚,期待聽到最好的答案。
戚雪覺得不像,但也找不出別的緣由,還是點頭道:「也許吧……」
戚雪的掌心動一下便疼,稍稍扭了下手腕,又補了一句道:「但也或許是我在金龍寺求來的佛珠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