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種凝固的沉默,本身已是一種回答。
見狀,紀因泓眼中划過一絲意味莫名的濃重情緒,沒再追問原因,轉身要走。
這次換成他的腳步被叫停。
「紀老師,」蘭又嘉跳過了前一個問題,忽然問他,「明天第一場拍的是我們倆的戲嗎?」
對方神色不變:「你沒收到通告單麼?」
「收到了,所以有點緊張。」
那雙在夜色里格外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透出幾分歉然:「我第一次拍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這個人物,也許明天會給你添麻煩。」
他的話音很認真,沒有公式化的謙虛和客套,只有毫無遮掩的坦率與誠懇,幾乎令人下意識地想要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聽到這話的男人神情中閃過一絲意外,似乎想說些什麼。
可最終收了回去,只留下簡單幹脆的一句話。
「別多想,早點休息吧。」
蘭又嘉靜靜停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紀因泓沒有猜錯,他的確怕宋見風。
而他同樣沒有猜錯,紀因泓的確討厭他。
這位據說脾氣很好、待人寬厚的實力派影帝,在正式見面的第一天,就很不喜歡另一個即將同他搭檔主演整部電影的新人演員。
蘭又嘉並不清楚背後的原因。
或許……他是清楚的,畢竟梅戎青早就跟他說過,等劇組信息公開後,任何人對他有意見都是可能的。
因為他的加入使得劇組提前開工,還換掉了個別檔期衝突的演員,所有戲排期的原則都以他為優先,連紀因泓的檔期也要為此調整,為了儘可能節約時間,梅戎青甚至把劇本圍讀這樣的重要環節都取消了。
如此特殊的待遇,旁人沒有想法才是怪事。
而梅戎青說這些都是正常的,沒關係,只要等到正式開拍,一切雜音都會消失。
……會嗎?
蘭又嘉不知道。
「你說梅導到底為什麼那麼看重他?我看著也沒有三頭六臂啊。」
「搞不懂,雖然長得是挺好看的,但這又不是拍偶像劇,不管外形有多好,沒演技一樣完蛋。」
「就是說嘛,而且你看到泓哥的臉色沒,我之前在其他組裡跟他合作過幾次,從來沒見過他像今天這麼冷淡的樣子,他肯定比我們知道得多啊,所以我真覺得這片子有點懸了——」
「哎哎,小聲點,人過來了……」
當蘭又嘉回到下榻酒店,一路上聽過了那些仿佛四處散落的竊竊私語,獨自回到房間關上門之後,就更加不知道了。
房間裡很安靜,耳畔卻始終盤旋著霧蒙蒙的雜音。
腹部也漫開一陣熟悉的、不定時發作的劇烈絞痛。
蘭又嘉忍著疼痛,從床頭拿起新買的不透明塑料藥盒,倒出幾粒藥,就著水吞咽。
放下藥盒的時候,餘光里划過一抹淡雅的磨砂灰。
那是一副看上去還很新的頭戴式耳機。
搬離月亮灣的時候,蘭又嘉只帶走了身份證件、一枚戒指、一些衣物,和大把藥片。
到離開京影,這個分量很輕的箱子裡,又多了一件在颱風天收到的禮物。
等待止痛藥起效的時間裡,捂著肚子面色慘白的青年,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先前隨手拿出來放在床頭柜上的耳機。
片刻後,微涼的溫度覆過耳畔,耳機里響起悠揚爛漫的鋼琴曲。
他選了一張以前很喜歡的爵士鋼琴專輯播放。
漸漸地,霧蒙蒙的雜音消失了,止痛藥也聽話地生效。
窗外的夜色輝煌澄淨,世界變得柔和而美麗。
可蜷在床上發呆的蘭又嘉仍然沒有絲毫睡意。
他睡不著,但一粒安眠藥也不敢吃,怕影響明天的狀態。
夏風燥熱的夜晚,身形單薄的青年戴著耳機,獨自離開了酒店。
雲縣是個不大的地方,這間酒店離幾處拍攝地都不遠。
他想去明天要拍攝的地方看一看,提前熟悉一下實景。
早些時候,蘭又嘉並沒有對紀因泓說謊。
他是真的有點緊張。
也是真的覺得抱歉。
除此之外,大概還有一點低落。
只是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