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仍像平時那樣不容置喙:「跟我去醫院,你得接受治療!」
可仔細聽,卻帶著微微的顫抖。
這一次,蘭又嘉沒有順從地點頭。
他看著她,聲音依然柔軟:「梅導,你說過的,如果我不願意,沒人能強迫我接受任何治療。」
向來面色沉淡的女人被說得整個人一僵。
半晌後,她聲音緊繃道:「至少,你要再去做一次全面檢查。」
「進組前做的那種嗎?」
「對。」
「我記得要全麻,得住院檢查,起碼要花兩三天的時間。」
「我知道,只是兩三天而已。」
「但是明天就有我的戲份,我不能再耽誤拍攝進度了,前兩天下雨的時候已經——」
「蘭又嘉,別管這部戲了!!」
驟然提高的音量劃破了這個房間的寧靜。
親耳聽見往日滿心滿眼是電影的女導演說出這句話,與她私交很好的兩個醫生霎時面露愕然。
他們這次是受託來給蘭又嘉一個人做跟組醫生的,平時都待在酒店裡,除了梅戎青,劇組沒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只在有必要的時候才會出現。
可這一刻,醫生想,這恐怕已經不是他們能力範圍內的事了。
他們神色默然,沒再開口,腳步輕緩地離開了房間,將空間留給這兩個人。
房門開了又關,那道混合著惱怒與煩躁的話語在耳畔久久不散。
而蘭又嘉始終是平靜的。
他靜靜注視著眼前神色複雜的女導演,只問了一個問題:「梅導,你今天叫我去片場,是有什麼事?」
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卻讓梅戎青一下子泄了力氣。
竟不知道該怎麼對眼前人坦然提起。
對剛從不明原因的突發昏迷中甦醒的蘭又嘉提起。
她沒想到的是,蘭又嘉卻替她說了。
「是因為姚光的新演員進組了,對不對?」
大半個月前,飾演姚光一角的演員因為頻頻NG,被梅戎青換掉了。
她找到新演員後曾隨口跟他提過一次,說等到了對方的戲份,再進組。
今天早晨醒來後,蘭又嘉在劇組群聊里看見了那個剛被人拉進來的新演員。
他認得對方的頭像。
畢竟做過四年同學。
「你跟我說過,他和我一樣,也是音樂學院的。」
蘭又嘉說:「其實那天我就大概猜到了,你選中的人可能會是誰。」
要符合姚光的形象,要會彈鋼琴,要願意拍戲,要有還算過關的演技……
這個角色最需要演技的地方,就是對他飾演的謝雪所懷有的強烈嫉恨。
而梅導看人總是很準。
她不會錯過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即使這種選擇在外人看來離經叛道、不可理喻。
無論別人怎麼想,她都會為了理想中的拍攝效果,不管不顧將來的爭議,大膽啟用時日無多的絕症病人做主演。
在這個最瘋狂的決策面前,讓一個與主演有私怨的演員來飾演反派,幾乎算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更何況,在她拍板定下姚光演員的那一刻,他在她眼中,還只是謝雪的載體而已。
一切都是為了拍出一部最完美的晚秋。
那時的梅戎青這樣想。
此刻的蘭又嘉也這樣想。
「……對,我讓孟揚叫你去片場,就是想看看你對他的態度。」
梅戎青啞聲道:「到今天在組裡看見他之前,我根本沒想起來這件事,太多事情要顧了……我會讓老李重新再找演員。」
蘭又嘉聽著她的解釋,認真地說:「現在已經是七月底,距離我的殺青時間只剩兩周不到了,剩下的很多鏡頭都是我跟他的對手戲,來不及再找新演員。」
「來得及!」
梅戎青很快道:「我先拍別人的戲,你停工一段時間,剛好去醫院做個徹底的檢查,等你檢查完了,新演員肯定也到位了,到時候再回來繼續拍,這對你、對劇組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這是個聽上去兩全其美的安排。
唯獨有一個意外。
「可是,如果我真的只剩下半個月了呢?」
如果剛才的昏迷,的確是癌細胞擴散後的肝昏迷、腦轉移導致的,那他的時間或許真的就只剩這麼多了。
所以,在問完之後,蘭又嘉沒等她的回答,繼續說了下去:「梅導,我不想去醫院,也不想再等下一個新演員了,姜黎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他肯定能演出一個最恨謝雪的姚光。」
說著,他笑了起來,竟反過來勸慰這部戲的導演:「戲外的情緒會讓這個角色更有說服力,就像紀老師第一次見我的那場戲,對不對?」
「我想好好拍完這部戲,它對你很重要,對我也是。」
尤其是當他異常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正在惡化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