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僅有的一顆心。
對此一無所知的戀人仍親密地伏在他的肩頭,輕聲喊他:「阿禹。」
而他也輕輕應聲,不問怎麼了,而是問:「又是想喊喊我?」
戀人的聲音里頓時染上笑意,伴著濃濃的睏倦:「我是想跟你說,我好像更困了。」
「但不是因為這個睡前故事,它那麼跌宕起伏,一點也不催眠。」
「那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你背人很穩。」
「你走了那麼長的路,但還是把我背得好穩。」
他說:「謝謝你,阿禹。」
話音落地的剎那,這個夜晚潮濕無比的空氣,終於凝成一場傾瀉如注的大雨。
聞野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去等待母親的徹底清醒,為了一聲再也不會被她喚起的阿禹,為了一個折磨了他許久的問題:那天她究竟是無比清醒地揮出了那把刀,還是被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瘋狂支配著?
又花了很長時間,去追趕那道高大冷峻的身影,為了一種或許能有資格真正平等對話的未來,為了問一句:為什麼?
直到這一刻,他忽然發覺,原來他跌跌撞撞走了那麼長的路,只是為了等這樣一句話。
他的一生不是毫無意義,不是沒人看見。
他的存在,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瓢潑磅礴的大雨里,年輕男生的嗓音幾乎啞得說不出話來。
他極力壓抑,可也只能擠出七零八落的幾個字音:「……睡吧,晚安。」
好在肩頭的戀人是真的很困了,沒有察覺他話音的顫抖,輕輕點了點頭,發梢又掃過他的頸間。
他也小聲說:「晚安。」
聲音含糊困頓,柔軟得不像話。
這是嘉嘉第一次對他說晚安。
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動人。
與這聲珍貴的晚安一同落下的,還有一個輕得像夢的吻。
白皙瘦弱的手臂仍環在聞野頸間,卻忽然不安分地動了動。
——戀人仰起頭,偷偷吻了一下他的側臉。
他霎時停住了腳步,而肩頭很快傳來一道清淺綿長的呼吸。
蘭又嘉睡著了。
悄然落在頰畔的吻,仍有熱烈的餘溫。
比不斷滑落面龐的眼淚要灼熱得多。
他哭著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可愛的人。
又那麼可恨。
他愈發捨不得他了。
可他更捨不得讓嘉嘉去冒險。
他不可能真的把嘉嘉帶到那個報復心極端強烈的瘋子面前——從傅令坤想要用蘭又嘉威脅傅呈鈞的那天起,甚至從他成為賭鬼的那一刻開始,其實就已經瘋了,再也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而他最捨不得的,是讓嘉嘉理應燦爛的餘生,被籠罩在一種由他貿然帶來的黑色陰影里。
至少到目前為止,傅令坤還只是經濟犯罪,即使鋃鐺入獄,也能活很久,仍有伺機報復的可能。
聞野不想要任何一絲這樣的可能。
他想要蘭又嘉擁有確定無疑的安全和幸福。
可危險已經如影隨形,再難消散。
這種積重難返的錯誤,要怎麼才能徹底解決?
他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剜去錯誤的根源。
只要傅聞禹死了,聞婉華就能覺得過去的錯誤從未發生過。
只要傅令坤死了,蘭又嘉就不會再有危險,再也不會出現新的錯誤。
所以,明天聞野會找一個理由,讓蘭又嘉陪自己去機場,在那裡拍下一段用來證明的視頻,再同他告別,讓孟揚送回他劇組。
接著,多疑的傅令坤終於肯發來目的地,他會買兩張機票,卻獨自登上航班。
抵達目的地後,他會按照此前提出的條件,要求先單獨見到傅令坤,才肯將蘭又嘉帶到他面前。
但蘭又嘉不會來。
他是騙傅令坤的。
聞野會在親眼見到那個窮途末路、孤注一擲的瘋子之後,親手結束這個由自己造成的錯誤,即便從此墜入深淵,萬劫不復。
他要將傅令坤卷進一樁罪行更殘酷、後果更嚴重的案件。
——兇殺案。
幸運的話,他會是這個案子的兇手。
若不夠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