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能說完。
因為蘭又嘉再次開口道:「他還好嗎?」
「……誰?」
「聞野。」
在宋見風被問得猝不及防的目光里,蘭又嘉的神情反而很平靜。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說……傅聞禹?」
「他過去是叫這個名字嗎?」
聞言,男人瞳孔一縮,心頭霎時漫開一陣驚駭的慌亂。
……蘭又嘉知道了。
他還是知道了這件所有人都想瞞著他的事。
可他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為什麼那雙清凌凌的眼睛裡,沒有半點難以置信的憤怒,或是被欺騙的痛苦。
只有一種很平靜,也很深的哀傷。
像一捧正在消融的雪。
任憑旁人用盡力氣,也留不住的雪。
見他久久不答,蘭又嘉有些不安,再次開口道:「他是不是出事了?嚴重嗎?」
這份不加掩飾、真真切切的關心,終於令心頭震顫的男人回過神來。
宋見風嗓音乾澀卻坦誠:「……他還好,受了點傷,不算太嚴重。」
話音落地,他看見眼前人似乎鬆了口氣。
蘭又嘉點了點頭,不再往下問了。
可他竟覺得茫然和荒謬。
於是他也的確茫然地問出了口:「你……不怪他嗎?」
蘭又嘉搖搖頭,聲音輕得像個幻覺:「他跟我道過歉的,只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
阿禹早就對他道過歉。
在那場驟然綻放的盛大煙花結束後,身邊的戀人在耳畔很鄭重地說過:「嘉嘉,對不起,我騙了你。」
道歉之後,阿禹又說了很多遍喜歡他。
說了很多很多遍。
變著花樣,卻滿是真心的喜歡。
他一點也不懷疑那份真心。
他只是覺得難過。
因為那個差點被親生母親殺死的少年,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長大,卻陰差陽錯地重複了母親的宿命。
所以阿禹唯獨在講述那段往事的時候,聲音顫抖得那麼厲害。
因為那個燈色昏黃的夜晚,他從睡夢中醒來,卻跌進了一雙寫滿不舍和留戀的眼睛。
所以阿禹彎下腰,背起他,繞了很遠的路,陪他看了很久的星星。
那天晚上的星星真的好亮。
明亮又潮濕。
而這一刻的宋見風,看著面前這雙明亮又潮濕的眼睛,繼續問:「……也不怪老傅?」
竟換來一句仍然平靜的反問:「為什麼要怪他?」
宋見風說:「是因為他,聞野才會找上你……我以為你會這樣想。」
蘭又嘉卻再度搖了搖頭:「他也不想看到這件事發生吧。」
就像那一連串讓阿禹失去了父親,又差點死在母親手中的慘烈悲劇,分明跟傅呈鈞沒有關係,他只是乾脆利落地處理了一切,最後卻成了被揣測、被憎恨的罪魁禍首。
他在別人眼中總是冷酷又強硬。
可在他愛上傅呈鈞的那一年,在聽見對方終於說了我愛你的這一年,他都覺得那個人雖然看起來很冷,骨子裡其實是溫柔的。
尤其是在傅呈鈞安慰他說自己也會覺得累的那一瞬之後。
他再也不懷疑那份沉默的溫柔。
他只是更加難過了。
「蘭又嘉,那你自己呢?」
「……我?」
「你誰也不怪,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蟬鳴聲鼓譟的夏日午後,蘭又嘉怔怔地聽著這聲在耳畔響起的沙啞問句。
也怔怔地看著這個永遠在狼狽時刻不期而遇的男人。
對方是他昔日戀人的好友,是他如今好友的哥哥,是曾經一起在劇組共事的劇照老師……
是一個同他沒有直接關係,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卻總能恰好包容他的狼狽。
仿佛一個萍水相逢、溫柔悲憫的醫生。
良久,蒼白面孔上又漾開一絲哀傷。
真切的、彷徨的哀傷。
「我不知道。」他說,「小霜還在車裡等我回去,孟揚應該也快要忙完回來了……我這麼久都沒有回去,他們該擔心我了。」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回去,因為我現在的樣子一看就不對勁。」
「我演不了今天下午的戲,也演不了明天的殺青戲,我找不到狀態,一定會NG很多次。」
「我不想回劇組,更不想去醫院。」
「但我能去哪兒呢?」
濃烈得令人眩暈的盛夏暑氣里,不知所措的青年喃喃地說著,像是在問身邊人討要一個答案,又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