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被眼前這雙目露瘋狂的桃花眸震懾住。少主從來是謙遜的溫潤的,他從未見過紀雲舒如此失態……不,是見過的。
是在少夫人身死的時,少主也是這樣似走火入魔般,形容瘋狂。
不同的是,當時濃黑的眸如群星寂滅,而現在,桃花眼裡的光堪稱懾人。
高陽一頓,福至靈心。側首掃了眼武道場上番邦少年纖細的身影,餘光又掃了眼被紀雲舒緊緊攥在掌心的金色飛鏢。有血珠沿著指縫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少主是懷疑……」高陽驀地一頓,他們這番動靜不算小,高台上已有不少人側目看來。他一面彎腰拾起摔落在地的茶盞,一面壓低了嗓音道,「這番邦少年確實有些古怪。可……可我們畢竟親眼目睹過少夫人的屍首……」
自小毒物偷盜走少夫人的屍身,誠然有人曾言目睹過小毒物和一妙齡女子並行,也留下了那枚只有天下第一鏢當家才能執有的,天上地下只此一枚的金色飛鏢。可高陽並不相信那名妙齡女子就是江鈴兒,或者說是「活著的」江鈴兒。
雖也知道老毒物公冶赤威名在外,叫人聞風喪膽的本事。那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人物,小毒物是老毒物的徒弟,必不會差。可他是親眼看到少主抱著少夫人的屍身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不光他瞧見,幾百名日月堡的弟子均親眼目睹,人是死透了的,別說大小毒物,就是閻王來了也救不了。
更何況為了逮住小毒物,他們不惜下了江湖追殺令,可數月來一無所獲,更有小毒物身死於老毒物之手的傳言傳來,他以為少主也該放棄了……
「我說過她沒死。」
紀雲舒奇蹟地平息了情緒,甚至心情極好的拍了拍被自己扯皺的、高陽身前的衣領。
拂開他去,紀雲舒兩手撐在高台上的扶杆上,憑欄而立,有風拂過他狐裘上細軟的絨毛。
他緊緊盯著武道場上身姿纖瘦的番邦少年,眼中閃著奇異的光,用視線一寸寸貪婪而熾烈地描摹著她身形、腰身、僅露出的那雙眉,和一雙貓似的杏眼……如夢囈般道:
「她現下不是……好好地在我眼前麼。」
自少夫人身死後,青年大病如山倒,面無血色,沉疴纏身,好好一個謙謙君子活成了現下一副好似披著一層人皮的艷鬼模樣。
高陽數次擔心少主就這樣一蹶不振下去,可眼下得知少夫人可能活著的消息,青年握在憑欄上的雙手手背青筋如臥龍盤旋,雙眸亮得驚人,好似一副軀殼突然活了起來。
高陽本該開心的,可更深的、難以言明的不安攥住了他。
紀雲舒本就濃黑的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好像燃起一片幽暗的火海,潛藏在這片火海下有什麼東西在隱隱灼燒、蔓延、瘋狂,一觸即燃。
高陽幾次欲言又止,眉間攏成一座山丘,他一時竟分辨不出江鈴兒是活著好還是死了更好……最終只薄唇動了動,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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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鈴兒不可能還活著!
武道場上。
趙逍死死盯著眼前的番邦少年,盯著面前這雙杏眸,目眥欲裂,大口喘著氣,胸膛上下起伏著。他大步走向少年,想將少年面上該死的布巾扯下,可才不過走了兩步,又生生止住。
江鈴兒當然不可能還活著。
就在他眼前,是何庸師叔用一劍貫穿了她,他親眼目睹了的,不會有錯。
江鈴兒早就死了,連同老鏢頭。
是他們咎由自取。
去年至今日,這對父女的墳頭草應該也有一丈高了,即便有幽魂,也早轉世投胎去了。
既然死了,就不可能站在他面前。
江鈴兒擰著眉看著趙逍臉色幾經變化,最後突兀地一笑:「好手段。」
江鈴兒一頓,擰起眉:「……什麼?」
趙逍若有所思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江鈴兒:
「不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不過算你聰明,難得想得到用這招來亂我心神。」
莫名其妙。
江鈴兒聽不懂這廝突然在說些什麼,也從來不知道趙逍這廝也如此愛說廢話,只覺得這廝的眼神令她極其不舒服。下顎輕抬,橫了他一眼,不耐道:
「還打不打了?」
「打,當然打。」趙逍舉起劍,劍尖直指她的眉心,忽而低聲道,似有遺憾,「我二師妹泉下寂寞,我送你下去陪她。」
冷不防聽到「二師妹」三字,江鈴兒有一瞬間錯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三個字自她成婚後……不,自前白虎堂堂主趙吉身死的消息傳來後,她、趙逍還有袁藻曾經形影不離、青梅竹馬的三人漸行漸遠,已有數年沒再聽到了。
若非再次聽見趙逍說起「二師妹」三字,恍若隔世一般,她自己都快忘了……
「小心!」
驟然一道少年的疾呼聲喚回江鈴兒出籠的神志,回過神來,趙逍的劍尖直抵面門!
她眉頭一蹙,運勁於足下不斷退避迫在眉睫的鋒芒,在被逼至武道場的邊緣,眾人皆以為她會被就此逼下擂台時,番邦少年足尖一點,幾乎同一時刻,趙逍的長劍削了過來,而她腰身以柔韌到近乎詭譎的角度折了下來!
長劍只削去了她鬢角的一縷碎發,她甚至還有空側眸對著場下的甘子實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