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卻沒有黎豫這麼多思慮,在他們眼中,讓一個身上連蛟紋蟒紋都沒有的布衣前來投降獻城,本身就頗為失禮,卓濟作為這次邊邊防軍受降的代表,不用黎豫開口吩咐,直接揚聲道:
「前方下跪何人?」
雖穆誠與黎豫約定,城門於辰正開啟,但京畿一眾官員知道黎豫先時於京畿受辱,一個個戰戰兢兢,生怕黎豫翻舊帳,卯末辰初便已齊齊跪於北城門外。一直捧著拖盤的穆誕早已疲累不已,這會子雙臂已經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現下聽到對面詰問,先是一愣神,才不卑不亢道:
「回稟西境主君,鄙乃睿王世子穆誕,奉天泰帝之命,於今日辰正奉上玉璽、降表,恭迎主君進城。」
卓濟一聽來人竟然只是個連爵位都沒有的世子,不滿道:
「豈有此理,獻城受縛何等大事,縱使天泰帝本人不來,也須得遣穆氏宗親有爵者!你們如此怠慢,到底是天泰帝不通禮數,還是你區區世子越俎代庖?」
不怪卓濟生氣,縱使出身京畿的謝淳和同樣對宗法昭穆嗤之以鼻的黎貝玉亦都蹙著眉頭,覺得京畿此事上著實拎不清。明明都已經開城投降,怎麼還這般不通禮數留下話柄。
穆誕深深呼吸一口,壓了壓胸中的酸意,紅著眼眶道:
「請主君恕罪,天泰帝昨日已於皇城駕崩,秦王殿下亦薨了,我父睿王纏綿病榻日久,實在無力起身相迎,是以天泰帝臨終遺詔,命穆誕代表穆氏前來獻城,望主君開恩,放城中百姓、文武百官及我穆氏皇族一條生路。」
黎豫聞言不禁一股哀傷之情湧上心頭,昨日與穆誠相見時的景象再次浮現在眼前,那會兒的穆誠雲淡風輕,即便城破在即也臨危不亂,原來早存了殉國之志,又想到這些年來他對自己未有半分相負,還費盡心思想彌補自己與先生的關係,不禁悲從中來。
肖瑜已經去了,如今穆誠又身死,師兄弟三人只餘下他一個,黎豫整個人沉浸在悲痛之中。至於穆詣那邊,他此刻已經沒心思再去猜到底他是主動殉國,還是穆誠臨終前不忿當年欺辱,將人一併帶去閻王爺面前求公斷了。
黎豫素日裡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這會子胸中情緒翻滾,可落在臉上卻是淡淡的,仔細瞧起來只是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這眉頭一蹙可不要緊,將原本就戰戰兢兢在文武百官嚇得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卓濟這些年來貼身伺候黎豫,對他頗為了解,一見他這幅模樣,便知他這是神遊去了,趕忙低頭輕咳一聲。
黎豫被卓濟這一聲輕咳喚回了思緒,然後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卓濟會意,策馬向前幾步,朗聲對著穆誕及其身後眾臣一番訓斥,從尸位素餐罵到吏治貪腐,從世家傾軋罵到重文輕武,直到將眾人罵得冷汗岑岑,才又開始施恩,表明此番軍隊乃仁義之師,此番南下乃為救民於水火,此番絕不會傷害城中眾人,眾人的心臟這才又重新規律的跳動起來。
等卓濟威風凜凜地將這番恩威並施地話說完,然後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黎豫,面上難得露出了幾分少年人的稚氣,見自家主君面上頗為滿意地對自己頷首,這才翻身下馬,將玉璽和降表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