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嘉嶼聽話地放棄了口罩,緊跟在她的後頭,操縱輪椅出了門。
仿佛一切如常,一整天,他們默契地沒有再提昨晚的事。晚餐後,雲笙突然來了興致,主動提出要不要去海邊酒吧坐坐。
「酒?」嘉嶼如臨大敵,搖頭如撥浪鼓,「啵、不喝啊……」
「誰讓你喝了?」她不禁笑了笑。
「你、你更噗……」
「這麼怕我喝酒,那你看著我呀。」她說,「後天我們就要退房了,明晚我也不一定有興致,聽說海邊酒吧晚上還有駐唱表演,你不去的話,我可去了!」
「你、會呃呃、偷偷、喝酒嗎?」
「我光明正大喝!」雲笙挑眉道,「難道我做什麼還要你批准?」
嘉嶼撅著嘴搖頭,一臉愁容又不敢發出異議的樣子。
「好了,你在怕什麼?你以為我很想親你?想什麼好事呢?」走出餐廳後,他俯在他耳畔輕聲道,隨即直起身獨自向前走,甩下一句,「我反正決定要去,你去不去隨便你。」
「等嗬嗬啊、我……」他在後面開著輪椅追。
到了酒吧,兩人發現雖然出入口還算無障礙,但進去之後通道有些窄,輪椅堪堪能入,但得小心控制輪椅的行進。座位間距對於輪椅客人來說也不太友好。
雲笙這幾天自己也來過這間酒吧好幾回,現在才發現從未留意過這些細節,直到看到嘉嶼小心翼翼地操縱輪椅的樣子,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時間還早,客人不太多,店裡高低的桌椅都有,兩人找了一個高度比較合適的桌子,點了兩杯無酒精雞尾酒。
駐唱表演尚未開始。但天光已暗,每張桌上都擺上了一盞復古小油燈,暖黃的光線顯得浪漫又柔和。
「你沒來過酒吧?」雲笙見嘉嶼表現十分侷促,問了一句。
嘉嶼緊張地雙手絞在了一起;「我、怎、怎麼會、啪啊哈……泡酒吧?」
雲笙不由多看了他幾眼:昏昏暗暗的柔光下,他垂眸答道,長長的眼睫帶出細長的眼尾,有種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單純感。
「也是。」她說。
這裡已經是五星級酒店自帶的酒吧,環境、設施、服務對於殘障人士已經偏友好,如果是外面的普通酒吧,也許池嘉嶼這樣的身心障礙者更不會踏足。
隨著夜色加深,酒吧反而更熱鬧了。九點,駐唱表演開始,雖有人來人往,但幾乎總是座無虛席。
雖然偶然會收穫一些「側目」,但也許是音樂動聽、也許是燈光暗沉,嘉嶼竟比在一般的餐廳里要來得自在放鬆。
雲笙又點了一輪喝的,都是無酒精的雞尾酒。桌子的高低很合適輪椅,嘉嶼不必端起杯,就可以用吸管喝到飲料。看起來他還蠻喜歡這款菠蘿汁打底的雞尾酒的,喝得很快,不一會就見底了,雲笙見狀,又給他點了一杯。
「唔、喝、太、太多水,噗、不方嗶嗶……便的……」嘉嶼道。
「有無障礙洗手間,怕什麼?」
嘉嶼剛回答了幾個字,駐唱正好由換了一首分貝高的搖滾歌曲,他的聲音被徹底壓過了。
嘉嶼用手機打字道:
——你有沒有看到,通往無障礙洗手間門口的路,被桌椅擋住了一部分,這一桌應該是被臨時加座了,但我不想打擾他們。」
雲笙也懶得吼來吼去,乾脆也用手機打字:——要行方便也是互相行方便,他們不夠坐,加一桌沒問題,但你更是正當需求,幹嘛不好意思的反而是你?」
嘉嶼回覆:
——因為我本來就不太適合出現在這種地方。
雲笙一時間不知道該回他什麼。坦白說,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是奇怪,就是一個禮拜前,她對他還是嫌惡到咬牙切齒,別說和他來酒吧,就是看到他出現在這種地方,也會抓住機會冷嘲熱諷一番。
可是憑什麼呢?就因為他有病、有殘疾?
雲笙看著他的眼神,那裡竟然連一絲委屈都找不見,仿佛他這人生來就不配享受到某些快樂。
她是真的不喜歡出來玩嗎?哪怕會有種種不便。可是,明明剛才他喝著飲料、聽著歌也是很放鬆、很享受的樣子。
只不過,那些快樂的眼神里,總似乎藏著一種莫名的歉意,就像那些快樂會妨礙到別人。儘管,他什麼也沒有做錯。
回想起來,從小到大,她不只一次看到他的那種眼神、而是許許多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