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晉岱巧妙地回避了梁詩黎的那句話,他沒有任何藉口,任憑說得如何言之懇切,他剛剛確實在管束梁詩黎,讓她失去了結婚之前的自由。
但事關梁詩黎健康便是不能退讓的底線。
還是那副古板的腔調。
梁詩黎頓覺無趣,水盈盈的眸子眨了眨,指尖慢悠悠地划過餐布,眉尾挑了挑,軟糯清甜的聲線溢出,「那我們坐貢多拉游運河吧。」
酒店提供日落纜車巡遊體驗,纜車比窄小的貢多拉要寬敞和舒適很多。
梁詩黎其實不太
能夠想像周晉岱坐在狹小的船隻上的模樣,那恐怕不符合他的生活標準,會讓周晉岱這類人很難受。
至於為什麼把周晉岱劃分到「這類人」里。
她總覺得自己和周晉岱並不相同。即使家世背景相當,但她不論是交友、學業還是工作,都更像一個普通人,她會去最普通的餐廳和冰室,她會交各種不同的朋友,她在牛津的時候曾參與過一個全球援助項目,她在法援署工作的時候也會去當事人的家裡,她見過港島最破落的樣子。
梁詩黎的身上同時存在著天平完全不同的兩端。而周晉岱身上只有一種,那就是他是周家培養出來的最優秀的繼承人,他矜冷而高貴,身上有著如最高的山峰那樣不可攀登的距離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
不知道他會不會拒絕或是感到侷促。
周晉岱即使知道這是梁詩黎的作弄,表情也如同他一貫的那樣,沒有任何的不虞,唇角微微勾起,清冽的聲線染了幾分溫色,有股說不清的縱容寵溺,「聽老婆的。」
夕陽落下的時候,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漫天的紅霞中,建築旁邊的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如同梁詩黎所期望的那樣,他們租了一輛貢多拉。
周晉岱修長的腿讓船內空間立刻顯得逼仄,只能彎曲膝骨。即使如此,他依然姿態端正,平靜無瀾的視線在面對梁詩黎時溫了幾分,指骨握住梁詩黎的手背,再慢慢地掰正,與她的手心相貼。
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感到侷促。
晚霞映照在運河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梁詩黎白皙的臉頰也如這晚霞一般泛起了紅,那雙水泠泠的眸子裡漾著波光,她的聲線有些黯淡與不安,「對不起,周晉岱。其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不該飲太多的酒。而我只是想氣你,明明知道你坐著並不舒服,我是有意這樣的,我不該這樣。」
「我們下船吧。」
梁詩黎說得有些亂,到最後聲線變得急促,蝶翼般的睫毛顫動,無措地望著波瀾的水面。
周晉岱握著梁詩黎的手慢慢鬆開,梁詩黎倏然回眸,眼裡隱隱有一絲晶瑩,下一秒她就愣住,遒勁的手掌穿過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另一隻手撫上她的眼瞼,將她的淚滴抹去。
梁詩黎別了別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樣子。
明明是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到最後反把自己鬧得難堪。
周晉岱低眸又望了她一眼,視線緊緊跟隨著她,緩緩開口:「其實我坐過公交和地鐵,也打過工。」
在梁詩黎訝異回頭的時候,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周晉岱解釋:「並不是為了賺錢。我父親認為重複性的工作是沒有意義的,這種苦難學並不能帶來財富。他只是讓我嘗試每種交通工具以及每天體驗一種職業。」
「他想讓我知道,所有的職業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需求,作為領導者也需要懂得下屬需要什麼,對有些人來說一萬塊的免費旅行並不如一千塊值錢。」
「擁有財富並不羞恥,我們能做的是創造更多的價值,同時我們也可以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幫助更多的人實現他們的財富夢想。領導者天然擁有這樣的責任與義務。」
「老婆,你明明可以選擇一條更容易的路,可你選擇了學習法律,選擇了去法援署。你從來不是一般的人,財富無法束縛住你,總有一天,你會做得比我更好。」
梁詩黎本在認真聽周晉岱說話,聽到他最後一句時忍不住捏了他的臂膀,莞爾一笑,「又在哄我呢。」
周晉岱唇角噙著一絲笑意,望著她明艷昳麗比紅霞更精緻的臉,呼吸沉了下,將她柔膩的手掌攥得更緊。
在溫熱的肌膚相觸中,滋長了幾分暗昧。
梁詩黎的面頰靠上周晉岱的肩膀,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完全毫無防備地依靠著他,呢喃:「威尼斯真的很美,可惜這座城市的海平面不斷上升,聖馬可廣場已經多次被淹,也許有一天它會徹底沉沒,就像消失的亞特蘭蒂斯一樣。」
梁詩黎的語氣中有一種悲涼和惋惜。
仿佛在與這座古老的城市共同呼吸,感受它的不甘。
周晉岱心裡想的是人與這座城市同樣,總有一天也會走向死亡。但他還記得梁詩黎不喜歡說這個字。
於是他換了一個說法,溫沉的聲調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我們能見證這座城市的繁華與美麗,它就會永遠留在我們的記憶里。等到年歲上去了,我們卸下公司的事務,還能夠看著照片回憶我們的蜜月。在歷史的洪流里,現時存在的人也許會消失,而威尼斯這座城市一定會有人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