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齊,門重又閉合,動箸前理應互道幾句場面話的,蔣鷙卻突然問:「剛剛進來前都在說誰緊張呢。」
無意又稀鬆的語氣,甚至紀家兄弟倆都未能即刻對應上當時的話題內容,蔣鷙又道:「是紀總?吃頓飯連保鏢都帶上了。」
這回紀明越反應過來蔣鷙指的是守在走廊上的戚緲,他笑了聲,為自己撇開緊張的嫌疑:「哪能啊,那是伺候我弟起居的,打小就分不開。」
紀望秋辯解:「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不是天天黏一塊兒?」
「我說前面那句,」紀望秋急眼道,「哥你怎麼把我說得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蔣鷙看著紀望秋,似笑非笑道:「都黏一塊兒了,缺個人陪你吃飯該不會沒胃口吧。」
紀望秋胳膊肘往外拐,跟蔣鷙見上面沒一晚上就和他站到同一陣營,當即雀躍起身:「還真會,我這就把他喊進來。」
「能看出來你弟弟是被家裡寵著長大的。」蔣鷙從紀望秋臉上收回視線,一眼都沒向低眉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戚緲那邊偏移分毫,轉而評價起桌上的菜品,「紀總挺會點菜,這家館子在擴充店面以前我來過一次,對其中幾道菜印象很深,沒想到今晚都讓你安排上了。」
看蔣鷙未對紀望秋的小性子沒流露出不滿,紀明越寬心了些,轉動桌盤將招牌菜停在蔣鷙面前:「這裡出品蠻穩定的,蔣生嘗嘗跟印象中的味道有沒有偏差。」
這工夫紀望秋已經把戚緲按進圓桌旁的最後一個空位,夾在自己和蔣鷙中間,又身體力行地把桌上的備用餐具挪一份到戚緲面前,似是無聲證明自己並非生活廢柴。
除了紀望秋本人,大概誰都清楚這樣不合規矩,戚緲近乎是惶恐地擋住紀望秋的手臂低聲阻止:「你別……你快坐下,我自己來。」
滿桌鮮餚被燈光照得色澤誘人卻盡受冷落,蔣鷙不拂紀明越好意,先往自己碗裡夾了筷烤澳龍,再抵著桌盤向左手邊轉,視線也隨同一方向投去:「別光我一個人吃,以免放涼了有失口感。」
戚緲不用抬眼都能猜到蔣鷙是在越過他跟紀望秋或是離得再遠一點的紀明越說話,他沒動,等那兩人分別下了筷子,他才從面前擺盤精緻的烤澳龍中夾起配菜的一小枚西藍花。
杯盤相碰,席間的交談逐漸拐入這場飯局的正題,蔣鷙關心起紀向桐的身體情況:「紀董最近怎麼樣?外界消息亂傳,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不瞞你說,跟各家媒體報導的其實差不離,但不至於到最壞的地步。」紀明越屈指颳了刮眉心,「公司對內也捂緊了消息,主要是擔心員工積極性受挫。」
戚緲敏銳地覺察出紀望秋心情的陡然低落,他悄悄伸手順了順對方後背,隨後無聲擱下了筷子。
飯局開始到現在,他沒主動轉過一次桌盤,哪道菜恰好停在他面前,他便去嘗哪一道,可也循規蹈矩地只碰一碰每味正菜的輔料,小羊排旁的鷹嘴豆、羊肚菌旁的淮山片……
漂亮正菜周圍的陪襯品,被他細嚼慢咽到了一種虔誠的程度,他挺直腰杆坐在那裡,卻自始至終垂著眼睫,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游離於眾人之外。
仿佛這麼做,他就能讓自己的狼狽形象在蔣鷙的餘光里淡化一些——
畢竟他之前在對方眼前露過的窘相都不及這一次,從意識到蔣鷙就是國內金融圈名聲顯赫的執銳資本其中一位創投人,他就維持在一個羞愧無顏的狀態,那樣自如操控資金來去的大腕,他還追在對方身後要歸還那分文不值的停車費,人家委婉表示不在乎,他偏還強制對方接受。
本來就食之無味,此刻放下筷子,即使後面桌上的話題轉到氣氛不那麼沉重的投資合作上,他都沒再吃過一口東西。
如紀明越所料,這頓飯沒那麼快結束,中途蔣鷙稱菸癮犯了,中斷話題抽出一支煙,邊無奈笑著丟了句「失陪五分鐘」就款步離開包廂。
那扇厚重的門剛碰合上,紀望秋就坐不住般地蹦起來在室內晃悠了兩圈:「哥,你今天帶我來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讓你學著去跟圈裡的人打好關係,學校里教的那些終究是紙上談兵,小秋,爸創造的東西有一部分是你的,大哥不可能幫你保管一輩子。」紀明越悶了口茶,在戚緲識舉地起身為他添水時,他亮起手機撥拉幾下,「戚緲。」
「紀先生。」戚緲應了,紀望秋喝不慣茶葉,杯里還是滿的,他看了看右手邊蔣鷙的杯子,猶豫兩秒,還是為對方斟上,而後坐回去看向紀明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