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眾臣擬林氏為貴妃位,加淑、賢等尊號,所請仍不允。
顯然,陛下只封林氏為「皇貴妃」。
皇貴妃就是皇貴妃,不是淑貴妃、賢貴妃或任何什麼。皇貴妃是皇后之下最尊貴的位置,獨一無二。陛下要的,恰恰就是林氏與太后皇后名分相當。
他一定要她爭皇貴妃之位。
以周有謙為首的廷臣面如菜色。
年輕皇帝雖一意修玄,初政,如劍鋩出匣,機矢中傷,如射工之密發。
退出,人人皆沉默。
「陛下已兩度駁回我等之議,鐵了心要加林氏皇貴妃尊號。」
良久,次輔張子昂開口。
「太后娘娘勸阻亦徒勞無功。」
今上與先太子作風大不相同,遇事不與內閣商酌裁處而自有論斷,臣下只照聖議行之即可,禁止指指點點。
到底是沒受過皇太子規訓的旁支世子,陛下握著那條可怕的權利鎖鏈,只知瘋狂地揮舞,卻不懂制約和善用。
皇帝沉迷美色,江山不幸。
江潯作為禮部尚書,掌管禮法,是此案的當事人。他捏著被發回的奏摺,六神無主,狐疑地瞧向周有謙。
陛下若執意如此,該當何如?
一旦陛下下達正式的旨意冊封皇貴妃,包括他在內所有廷臣皆不能抗旨。
當初林靜照從大明門抬進來,陛下就是不顧群臣直接下旨的。
陛下為了林靜照,能蕩滌一切規範和秩序。
周有謙沒有答覆,沉沉撂下話:「我等已再三讓步,陛下卻一意孤行,我等不能再讓。」
林氏絕不可能當皇貴妃。
說罷,首輔像下定了某種決心,重重拂袖而去。
餘下廷臣亦嘆氣慍怒著走了。
江潯一人望向西天清澈的穹蒼,太陽似給宮牆撒了層金粉,內金水河蜿蜒而過,天闕也被森嚴的皇宮規訓成四四方方的形狀。
腦海想起了那日陛下丟在他面前的奏摺,以及陸雲錚聲聲的爭辯:
「岳父,時勢造英雄,人當抓緊機會扶搖直上,萬萬不可人云亦云隨波逐流。」
內閣上議兩次均被駁回,這是極明顯的信號,陛下一定要給心愛的女子上尊號,但孤立無援,受制於大臣,陛下目前不遂己願。
「現在正是振臂一呼、鼎力相助的時刻。內閣仗著資歷老辣,高揚禮教宗法大旗,欺陛下年輕。我們若為陛下雪中送炭,陛下焉能不提拔重用我們?即便岳父反對,小婿也要竭力一試。」
陸雲錚那日如是說。
江潯揉了揉太陽穴,頭很是痛,這春日的太陽還挺猛烈。
極度的內心糾結使他痛苦,欣欣熙熙的前程擺在面前,他卻不敢摘取。
官場第一保祿法門——穩當。
他宦海沉浮多年,已被規訓得怯懦,不如女婿陸雲錚那般初生牛犢不怕虎。
當初小漩渦已變成了大風浪,暴風雨吞噬一切。
……
那日陸雲錚覲見了陛下後,如沐春風,臣心大振,深感內閣老臣狂悖,竟逼得君王如此。
他惋惜貴妃淪為政鬥的工具被無辜針對,決心襄助陛下扭轉乾坤,做出一番功業來。
回到家後,陸雲錚熬了三個大夜寫出一道長疏《貴妃議疏》,允忠允誠,引經據典,擊中要害,邏輯清晰嚴絲合縫地論述了古禮的細節,公然支持貴妃上尊號,入皇家玉牒,為「皇貴妃」。
奏章一出,如巨石墜水引起千層浪。
陛下得此疏,未作批示,下發給內閣群臣閱讀。
群臣面面相覷,立皇貴妃的輿論本來一邊倒,不知從哪忽然冒出個觀政進士,區區五品便敢支持妖妃,與群臣為敵。
首輔周有謙嚴厲指責陸雲錚邀譽賣直,藉機掠取功名,其心歹毒,欲將江山社稷踢入火坑。
周有謙作為文官集團的楷模,他的態度代表了政局走向,一時間彈劾陸雲錚的奏章如雪片般紛紛湧來。
陸雲錚竟以支持妖妃邀名,媚君取寵,狎視公卿。群臣強烈要求制裁陸雲錚,大有聲氣匯通之勢,連番給陛下施壓。
然而陛下的答案令人失望了,非但沒有制裁陸雲錚,反而大大升遷了他。
陸雲錚憑一紙《貴妃議疏》揚名政壇,飛速擢升,一夜走完了旁人三十年的路。
群臣聲嘶力竭的辯爭,仿佛一場笑話。
內閣擔憂,小小的一個陸雲錚不算什麼,關鍵是陸雲錚背後還有陛下。
陸雲錚上了這麼一篇強詞奪理的奏疏,恰逢時機,他們那位機深的陛下焉能不藉此大作文章?
以往廷臣是一塊鐵板,同心齊力,陛下不能怎麼樣。現在陸雲錚一個小小的螞蟻,把這塊鐵板咬裂了一條縫。
皇帝與內閣恰如天平的兩端,此刻勢均力敵,誰也不比誰強,稍稍一點輕微的風便決定了最後的勝負。
處境最艱難的還屬江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