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太醫不敢有半點隱瞞,全盤托出。
謝清鶴不動聲色擱下筆:「她只問了這些?」
虞老太醫沉吟片刻,再次拱手:「……是。」
他後知後覺,除了謝清鶴,沈鳶好像不曾提過蘇亦瑾半字。
思及沈鳶這些日子都住在東宮,虞老太醫腦袋埋得更低。
燭光在謝清鶴錦袍上曳動,他起身,臨窗對月。
目光往外眺望,正好瞧見沈鳶屋裡還亮著燈,燭光通明。
暖閣杳無聲息。
青釉浮雕蓮花瓷燭台上供著一簇燈火,嵌貝流光閣簾後,沈鳶倚著青緞迎枕,她手中握著一方小小的靶鏡。
松苓在門外守著,暖閣只剩沈鳶一人。
她悄聲拽下自己的中衣,露出一抹纖瘦白淨的鎖骨。
靶鏡往旁,隱約還能看見謝清鶴留下的齒印。
印子由紅變紫,瞧著觸目驚心。
沈鳶一手撫在那一方傷處,心有餘悸。
好在今日並未被人瞧見,明日也不用再去坤寧宮聽經。
指腹抹上藥膏的那一刻,忽而又想起謝清鶴淡漠的兩字——
不許。
他不許沈鳶自作主張,隨意抹去他留下的痕跡,也不許她擅自做主。
今早在石壁後那番,亦是對沈鳶自作主張的懲罰。指骨曲了又曲,沈鳶訕訕收手。
藥膏擱在高几上,手中的靶鏡卻不曾離身。
沈鳶悄悄往外望一眼,皓月當空,門窗掩得嚴實,半點風也透不進來。
掌心沁出細密薄汗,中衣半解,露出心衣的一角。
她悄悄往下拽動,隱約瞥見一點緋色。
果真留下齒印。
比脖頸上的還要深上幾許。
沈鳶又羞又惱。
臉紅耳赤。
似是有風吹來,珠簾搖曳相碰,叮噹作響,清脆悅耳。
沈鳶不經意轉眸。
眼角瞥見簾下的頎長身影,沈鳶大驚失色,手中握著的靶鏡胡亂藏在袖中。
氣息紊亂,沈鳶手忙腳亂攏好中衣,福身請安,連聲音都在發抖:「……殿、殿下。」
謝清鶴眸色平和,似湖中秋水,不起一點漣漪。
摺扇抵在沈鳶手腕,攔住了她起身的動作。
沈鳶垂首斂眸,雙腮如染上胭脂。
燭光躍動在她後頸,那處白皙細膩,像是上好的白玉,瑩潤光澤。
謝清鶴泰然自若收回視線,掀袍坐在榻上。
「剛剛見過虞老太醫了?」
謝清鶴臉色如常。
沈鳶長鬆口氣:「是。」
摺扇抬起沈鳶半張臉,四目相對,謝清鶴漆黑瞳仁中映著沈鳶的一張嬌靨。
沈鳶那雙淺色眸子惴惴,染著不安和緊張。
紅唇張合,沈鳶心中忐忑:「殿下?」
謝清鶴丟開摺扇,攬著沈鳶坐在膝上。
沈鳶怯怯往後退。
「別亂動。」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落下,沈鳶僵直著身影,規規矩矩坐在謝清鶴單膝。
她低頭斂眸,心亂如麻,不小心碰到謝清鶴的右臂,沈鳶一張臉嚇得煞白。
剛上過藥,謝清鶴右臂還殘留著淡淡的一股藥香。
沈鳶面如土灰。
謝清鶴輕哂:「怎麼嚇成這樣?」
沈鳶提心弔膽:「殿下的傷……要緊嗎?我去找虞老太醫過來。」
她可不想虞老太醫明日再讓謝清鶴召回東宮。
「不必。」
謝清鶴言簡意賅丟下兩字。
透過沈鳶憂心忡忡的雙眸,謝清鶴驀地想起那日雪崩,他們兩人都被埋在雪地下,沈鳶亦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喚著謝清鶴,唯恐謝清鶴暈倒睡去。
山雪冰冷,侵肌入骨。
謝清鶴四肢漸漸喪失知覺,唯一能聽清的,是沈鳶的痛哭流涕,握著謝清鶴的手不住打著寒顫。
那段經歷於謝清鶴而言談不上好,他以為自己早就忘卻,卻不知自己竟記得這樣清楚。
謝清鶴記得沈鳶哭得通紅的雙眸,記得她一遍遍懇求自己活下去。
那雙眼睛中裹挾的擔憂愁思,和沈鳶此刻如出一轍。
「我、我記得當時山石壓在你右臂上,虞老太醫也說你右臂不似先前靈活。」
謝清鶴不輕不重應了一聲。
沈鳶心急如焚:「我還是去找虞老太醫過來。」
「沈鳶。」
一隻手握住沈鳶的手肘,謝清鶴眸色半暗,目光一寸寸在沈鳶臉上掠過。
可那張臉除了憂心焦急,再也找不出其他。
謝清鶴眉眼淡然:「這麼擔心我,不是該擔心蘇亦瑾嗎?」
一句話掠過雙耳,沈鳶身影僵硬,連氣息也放緩。
謝清鶴俯身,薄唇輕落在她耳邊。
「還是說,你們已經和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