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弋的遭遇, 總讓祝允有種唇亡齒寒的憂懼感。好像終有一日, 相府就會把無情的大刀落到他的頭上。
沈從白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但看著三人的神色各有各的難看,甚至就連一向喜好插科打諢的左清清都不再和他打趣。
他便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主上,這些年屬下幾個和您一同出生入死。小白不知道在你心裡是怎麼看我,怎麼看待大家的,但我既然認定了您,就絕不會半途退出。只要是您認為對的事情,那我沈從白必定赴湯蹈火。萬事,都有我在。」
「主上,我嘴笨,但我同小白是一樣的。」左清清不住地點頭,生怕賀長情誤會了什麼,「方才不是我要逼您,只是覺得,多幾個人知情就可以多幾個點子。我們幾個人一起商量著來,也比您一個人的肩膀更能扛事吧。」
「我很欣慰,能聽到你們親口說這些話。既然如此,我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賀長情的目光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終定定地看向了祝允,「這事和你有關係,或者說,和所有落星谷里的人都有關係。」
「落星谷?是指金玉奴嗎?」主人為何會這樣說?這種說法似乎……很是少見,也更沒有必要用這樣繁瑣的描述去代替一個簡便稱呼的道理。祝允品咂了片刻,總覺得賀長情的這話是有著別樣的用意的。
「你們可知道同孝帝嗎?那是北梧的開國皇帝,他一生開疆拓土無數,建下的功立下的業使得後世之人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可躺在老祖宗的功勞簿上千秋萬載。」
「知道是知道。可這位早已……作古的帝王,和相府的人針對咱們鳴箏閣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左清清卻是愈發不解了,這主上說的話怎麼越來越離奇古怪?一下子給他們繞到好幾代人之前了!
「我接下來說的話都不是我一個人胡編亂造的結果,有相府密室中的詩句為證。簡而言之就是,或許落星谷中的眾人曾經也生活在我們腳下踏著的這片土地上,只是後來被我們的先輩驅趕到了谷底。所謂的瘴毒和寒約盟,都是用來挾制奴役這些人的手段。」
越說下去,賀長情便越是心虛。好像這些舊事她也參與過一般,賀長情不自在地把頭別到了一邊,可一雙眼睛的視線卻總忍不住往祝允臉上飄去:「阿允,對不起。」
賀長情說的這些話,是祝允從未設想過的走向。他好像一瞬間爬到了萬丈高空的雲端里,又好像一下子被雙大手死死地按在了壁立千仞的懸崖邊上。
這心裏面七上八下的沒有個主意。
自他能說話能走路跑跳的那日起,世間的一切便在告訴他:上天是不公平的,它偏愛一些人,自然而然地也就會厭惡一些人。被偏愛的人享受著清風明月與花團錦簇,甚至就連他們呼吸到的空氣都是芬芳迷人的。而被厭惡的,則是只能窩藏在世間的小小角落,靠著那一點點天光的縫隙苟延殘喘。
這二者是對立的,但是它們的對立似乎又是理之自然,就像天的澄澈透亮,地的渾濁厚實,愈是不得其眼的便愈是下沉深陷。所以世間會有落星谷這樣的地方,一點也不意外。
被那樣的土地滋養出來的血脈,打從骨子裡就是卑賤的,就是要低人一等的。
這樣的想法早已深深紮根在祝允身上的每一個角落裡,和著他的骨血融入了他的呼吸里。可此刻卻被統統推翻,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告訴他說,其實不該是這樣的。
他的心情並沒有隨著這一真相的揭開而感到輕鬆多少,又或是乍一聽聞之下單純的憤懣不平。
他害怕,他慌亂,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不到可以浮於水面的木板,甚至連一株水草都攥不到,完全不知該當如何。
只是,當他看到賀長情因為過度緊張而變得蒼白的小臉,心中的難過卻又蓋過了所有的一切,於是祝允拼命搖頭:「主人,這不關你的事,都是……都是別人幹的。」
「如果我們幫了金玉奴,那就等同於挑戰了同孝帝在北梧人心中的地位,進而侵害到了當今所有權貴們的利益。別說章相,就是聖上,也不會答應。」
沈從白句句說在了點上,更又字字戳著人心中的那塊軟肉。
賀長情喉間一哽,半晌才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這也就是為什麼皇城之內,相府的人幾次三番要對我們下狠手,毫無顧忌。」
「主上,你想怎麼做?」左清清擼了一把自己的袖子,那點急公好義的心似乎瞬間被點燃,「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左清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別傻了,哪有你說的那樣簡單。」沈從白把左清清一腔熱血之下舉起的手拍了下去,皺著眉看向了賀長情,「主上,你是怎麼想的?」
「我,我不知道。」賀長情斂了斂眸子,濃密又捲曲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深深的影子,一如此刻她沉重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