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衣雪和老吳從隱秘處走了出來。
薛百洪的聲音一下子就變了,沉穩而快速地低聲道:「快,最多五分鐘,那些海因人回來很快。」
薛百洪身側的夥計,有一個格外黑瘦,看向衛衣雪:「您就是衛先生?此行多謝您安排……」
他向衛衣雪走來,衛衣雪也迎上去,正在此時,海岸上忽而射來一道亮眼的探照燈,將三人身影照得雪亮。
山間的陰影也終於被照亮——停在漆黑樹影外的影子,竟然是琴島督查局的人馬!
「對不住了,逢塵。」薛百洪仍然是那一副深沉的嗓音,「人各有志,組織有恩於我,等你死了,我會多給你上幾炷香——」
老吳一瞬間怒極:「你大爺的,你真敢出賣我們?你知不知道琴島是誰的地盤?」
——他們一早覺察出薛家不對勁,卻沒想到薛家能夠直接將他們賣給當局。這種自信並不是盲目的,而是衛衣雪在琴島早有天羅地網,有兩江總督的女婿在先,薛百洪知道和他們翻臉的後果。
那就是死。
「這個世道,左右都是死,我何不搏他一搏?」薛百洪笑道,笑意卻恨恨的,「官府要挾我,逼我全家上下老小吃不了一口飽飯;和洋人做生意;你們要殺我,琴島官官相護,逼得我們散商無路可走,左右都是死,不如你們死!」
「薛老闆,還是那麼會講漂亮話。」衛衣雪說。
他面前,那個黑瘦夥計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軟倒了下去。衛衣雪雪白的衣袖之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薛百洪。
看到它,薛百洪的笑意突然僵在了臉上。
那是極漂亮,也極沉的一柄洋槍。衛衣雪根本一開始就把槍對準的他!
距離不到三米,擊中必死。
衛衣雪說:「我的性子您知道。」
「跟我合作的人,有洋人,有國人,有賣國賊,也有仁人義士,利益交換而已,別把自己說得這樣高尚。」
衛衣雪一雙眼清凌凌的,話語輕描淡寫,卻讓人生出無邊的恐懼:「無路可走的散商,怎麼會有功夫在這裡說話呢?——他們早埋骨在洋人的鐵路下了!」
薛百洪看著那柄槍,一時間被恐懼攫住,驚得說不出話。
「印館四十兄弟,館外上百兄弟,藏在這山中,就是拼人數,也可以把山頭那幾輛車來來回回端上好幾次。」衛衣雪面帶微笑,「你親眼見到我處理了上次那把槍,是不是以為,我們手裡再無別的殺器了?」
「背叛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個。」
衛衣雪扣下扳機,一道火光沖天而起,薛百洪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捂著腿倒在了地上——這種槍打出來全是霰彈,不死也殘,衛衣雪雖然避開了要害,卻下手極狠。
電光石火間,衛衣雪把人拎起來塞進馬車,指揮老吳:「撤!按原計劃走。」
老吳手忙腳亂問道:「魏鯉呢?」
衛衣雪:"要麼被抓,要麼死了。快走。"
逃跑這件事上,衛衣雪有著相當的經驗。洋人的總署局是配槍的,但大多數準頭也並不好,射程不過四十米。
衛衣雪早已準備好離開的路線,馬匹開始按照預訂方向跑起來後,他就鑽回了馬車內,等著在薛百洪嘴裡問出魏鯉的下落。
他是真的很想要那份名單,卻也知道,薛百洪並不會輕易地說出來。
黑夜,馬車無燈,循著夜路鑽入幽深的小徑,身後的動靜被甩得越來越遠。
老吳差點被嚇死:「逢塵,你什麼時候準備的這條路?」
衛衣雪懶得多解釋:「他要引我上鉤,洋人的總署必然就不能跟得太近。我提前預備了一條小道,正好逃跑。」
老吳:「。」
該說不說,衛衣雪的計劃,每次他聽起來都全是破綻,但這位大爺還真的就能夠給它實現了。實際上,老吳甚至不能確定衛衣雪是不是真的提前準備了這條小路——因為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很像誤打誤撞地找了一條小路。
老吳:「我們的館內四十兄弟呢?」
衛衣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起從印館出來的,不知道他們都去跑紙廠了?」
老吳:「。」
老吳:「那你嘴裡,我們的館外上百兄弟呢?」
衛衣雪說:「你願意他們在哪裡,他們就在哪裡。」
老吳:「。」
深深的恐懼和無力感追上了他。
這他媽的。
他甚至分不清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就像連他也不知道,衛衣雪從哪裡來的第二把卡飛洛手槍一樣。
共事多年,他們始終不清楚衛衣雪的行事邏輯,始終不了解衛衣雪手裡可動用的資源。
這是衛衣雪真正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