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責,愧疚,難過,洶湧而來的情緒折磨的聶釗喘不過氣來。
可他又怕失態,怕兒子看出來,竭力抑制。
妻子大概察覺了什麼,走了過來,於身後撐著他的腰。
聶釗哽噎著,出聲:「媽咪……」
他想知道自己做得夠不夠好,能不能讓媽咪的在天之靈得以安心。
他還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心裡那些曾經解不開的結,有沒有就此放下。
也還想知道,她有沒有看到他的太太和兒子,他們跟著他,一直跪在她面前呢。
他的小阿遠,比他和他哥兩個人加起來都要聰明,她不需要像曾經擔心他們兄弟會受欺負一樣而擔心他,阿遠會在他的精心呵護下長大,繼承她的遺志和事業。
這是母親逝去後,第一次,聶釗清晰的感覺到她的存在。
他在夢裡跨越山海,找了那麼多年都沒有找到,但今天他感覺到了,她在。
她是蝴蝶,停在他的掌心,她也是風,撫過他的臉頰。
但逝者如斯夫,媽咪終於獲得了久違的自由和解脫,她像蝴蝶扇動翅膀,像清風拂過山崗,她只是短暫停留,然後就將永遠離開。
所以蝴蝶翩然揮動翅膀,於阿遠的小腦殼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卻又在把孩子逗的哈哈大笑時,它頭也不回的飛入了竹林中,聶釗拔腿就追,卻差點摔倒在地。
他彎腰靠近了一直肘著他的,太太的懷裡,低聲說:「是她,可是她走了。」
陳柔肘著丈夫,默了片刻,突然說:「如果你想追,我陪著你?」
聶釗囁嚅著,做夢一般走向竹林:「阿柔,你陪著我我?」
陳柔肘著他的胳膊:「對,我陪著你,陪著你一起追。」
但聶釗再走兩步,卻停了下來,拒不肯往前走了。
反手握上陳柔的手,只說:「阿柔,謝謝你。」
其實如果是別人,就會勸聶釗說別追了,追不到的,當然,理智上聶釗也追不到,有很多年,他媽媽都被禁錮在44層的高樓之下,翻身都不能,但現在她自由。
她獲得了久違的自由,去她想去的遠方,聶釗也該就此放下,他心裡明白的。
但在此刻,他突然恍悟了一件事,也是壓在他心頭的心魔。
那就是,他太太從來沒有開口說過愛他,他也總覺得她不愛他,一切只是義務。
但不是的,在這一刻,聶釗突然發現,太太並非不愛他,相反的,她也是愛他的,而且她愛的,不是他拼命在彰顯的,賺錢的超能力,而是他的脆弱和不堪。
也就是說,別人只看到他的心機和冷酷,和斂財時的不擇手段。
但只有她能看到他堅硬盔甲下的脆弱,並會在他需要的時候過來扶他一把。
也只有她,會在他想要去追媽咪時,不笑他的荒唐,也不用無感情的客套話來糊弄他,而是會笑著說,我陪你一起,而如果他真的去追,她也會陪著他一起。
什麼是愛,這就是啊。
只有陳小姐能看到聶先生的荒唐和傻氣,卻依然陪著他,那就是愛了。
也就是說,也許一開始她的心裡只有她所信仰的馬列主義,但現在她必定也是愛他的,只不過她自己並沒意識到,也沒有察覺而已。
那她,其實也不會再拋棄他的。
……
聶家今天所舉辦的,專業上來講,叫水陸大法會。
不但有本寺的尼姑們,還有從各個寺廟請來的大和尚和師太們。
當然是在燒錢,一個僧人頌一天經,紅包就要兩千塊,而且是連頌十五天。
但於聶釗來說那只是小錢而已,他也只有一個要求,做到盡善盡美。
作為金主,他要離開,本寺的主持老師太當然親自相送。
但站著主持了一天的法事,她也有了年齡,走不動了,就只能送到寮房門口。
而站在菩薩的角度,凡事都是因果。
師太得細問一句汝窯菩薩的來歷:「是你太太,從澳城請回來的?」
聶釗點頭:「確實是。」
師太笑著掐指:「你知道的,堪輿方面我也略懂一點,這尊坐蓮菩薩在他不願意待的地方,很多年了,但按我的掐算,他應該是經由你請,也不該是現在。」
聶釗思考片刻,突然問:「你覺得,應該會是在很多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