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王侯將相,於章絮而言,那都是存列於書本上的東西,被前人謄抄下來印刻在紙上。就算此前就與梁彥好相知相識,她也守著規矩,有意不去過問其父兄的事情。
可如今,話事人的身份讓渡給她後,要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面對她原先一輩子也碰不上的權貴糾紛。
「多謝狄大人解惑,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懂什麼,生怕大人追捕的是殺人犯,半路就給謀財害命了去。這一路上擔心得不得了。」女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佯裝擔憂,而後眉頭松解開,莞爾一笑,抬頭看了眼天色,說,「想來今日自家男人們沒這個精力陪大人小酌幾杯,不如等貨物都賣得差不多了,再請大人一壇好酒。」
狄旌點了點頭,又多看了她兩眼,寰身往院外走。
她托著肚子,跟在後面,等此人徹底混入人流尋不見蹤跡後,才與呼衍容吉說,去市集上把梁彥好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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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彥好甫一進屋,就望見眾人不是滋味的面容。
他有些沒心沒肺,假意勾了勾唇角,也許強撐著,沒看他們,伸手招呼著呼衍容吉一塊兒把從外面打包來的從沒吃過的羌族特色都端了上來,一樣一樣擺放在桌上,催促道,「都別愣著了,快上桌吃飯吧,我買了好些沒見過的吃食,有蒜齏面,山菌羹,蜂蜜釀酒,葵菜臘肉,竹筒香飯。方才在街上路過聞見時,餓得我難受。」
章絮挨著他坐下,招呼著趙野為大家分發木箸陶碗,又見他往自己跟前放了兩人份的量,若無其事地問,「之前不是說,洛陽那邊興少食麼?那時候餓得發昏也不肯多吃兩口,怎得食量忽然大起來了。」
公子哥向來沒什麼禮貌,把陶碗拿上手就直接吃起來了,也不管旁人。
掰開被肉汁黏住的竹筒一面,油褐色的包菜肉米飯赫然出現在眼前,公子哥誠實地吞了兩口口水,又埋頭往嘴裡猛扒拉了三四回,把嘴巴塞得滿滿當當的,答,「我太瘦了,方才走路上就有人問我是不是南邊來的……想著不如吃胖些,免得出門外在還要給你們添麻煩。」
衣冠易改,性情難移。
不把他這一身從娘胎裡帶來的貴公子的習慣全改了,就算往臉上抹狗屎,明眼人還是能一下子瞧出他身上的貴氣。
章絮聽懂了,也跟著拿起一隻竹筒,取過木勺,一勺一勺挖著吃,吃了一口,聽見邊上傳來的大快朵頤的聲響,忍不住,還是要與他說,「一口是吃不成個胖子的。」
「我們這裡沒人嫌你是累贅,只是委屈你進出城玩一玩躲貓貓的遊戲而已。每次你都藏得很好,沒給人發現。方才那姓狄的守衛同我說,沒有你進入涼州的記錄。所以就算後面被人懷疑了,也沒誰會信,總不能說,是你一個人走幾百里到這兒來。」
但這話解不了他的擔憂,他把頭埋得更低了,搖搖頭答,「你不懂,他們真想害一個人,是不需要什麼實證的。」
「……我娘確實給了我皇家才有的印鑑。那東西是要我帶去西域,給他們的人證明身份,方便日後重修中原與西域的關係。」他也不藏話,囫圇吃了個半飽,就把碗暫時放下了,迎上女人的顧慮。
「他們指控我,說我會學光武帝聯合地方叛軍擁兵篡權,可笑。我字都不認識幾個,就算有賊心也沒這個膽量。」梁彥好自知不是做那帝王將相的料,「更何況我從沒想過。」
「你真打算把那麼些箱子全送去西域?」這回是趙野開口問的,他時常把公子哥看成是與娘子一類的人,他們看待事物都過於理想。
「怎麼可能。」他瞞了眾人許久,終於肯說實話,「母親只要我送三樣東西過去。一是當年張騫出使西域都護府時帶回來的信物。二是幾十年前中原與西域聯姻時太妃從故土帶來的家族信物。這第三,就是他們嘴裡說的能證實我皇室血脈的一枚印鑑。幾樣東西加一塊兒也沒半個包袱大。」
趙野聽完臉都黑了,禁不住白了他一眼,說,「那你搞這麼大動靜……」
梁彥好動了動嘴皮子,無奈道,「出門時不是怕窮麼?就問母親多要了些傍身的財寶,哪知道運起來這麼麻煩。」
「咱們眼下如何打算?」趙野問他,用皮靴蹬了他一腳,要他表態。
沒辦法了。公子哥嘆了口氣答,「能賣的在這兒都賣了吧。明兒去街上看看有沒有門路,反正要在這兒待到章娘子生完,過一日算一日。」
他們這邊計劃處理財寶,桌子另一頭的卻有自己的想法。
「正好,你們忙你們的,我去忙我的,要是不在屋裡,你們也別管,要是什麼時候超過三日沒有回來,你們就趕緊收拾收拾往武威郡去,當我不再回來。」關逸哪怕吃著飯,一隻手也要捏著青玉不放。
「怎麼,你要去殺人?」老酒突然插話。
「嗯。」劍客毫不猶豫,「不殺人跑這麼老遠來做什麼,難不成真給這小子看家?」
「殺誰?
「酒興言放下酒杯,問,「我不攔你,就是隨口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