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有意要問你這件事。」實際上就是這件事讓她難受。
說來還挺好笑的,出發的時候趙野再三告誡過她,也許他們都會死在路上,那時候她天不怕地不怕,一心要逃,可這會兒,半途,沒法兒回頭的時候突然生了悔意,「也許我會摔倒在半途,再也爬不起來……」
「到那種時候,你會怎麼辦呢?」
話剛落下,就有水落到了她手背上。她想抬頭,又怕折損他的面子,所以只能盯著那灘落在手背上越來越大的白水,不挪動視線分毫。
「……還是不考慮回家麼?」他的聲音從上方傳過來,這回不會無禮的逼迫她了,而是頗帶絕望地懇請她。
不考慮。
她搖了搖頭,「我已經見過更廣闊的天地了,怎麼能再把我關回去,關回那個小小的虢縣。」
趙野還能怎麼回答,他喝了酒,情緒上來得又急又快,這一問讓他立刻想起一個月前在她床前擔驚受怕的感覺,那種心裡恨不得幫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無力感。
「有後悔要這個孩子麼?」他也許想到了答案,但不想立刻回答她,所以問了其他的。
「沒有。」她非常單純地搖頭,「因為她是你的。」章絮想了又想,繼續說,「有你在,她活得肯定比我更開心。她可是山上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她。」連帶著愛他的部分理由。
她既然給了答案,他自然也要說,「要是你先離開的話……」也不知道是嘆息還是艱難,他在這裡換了一口氣,「我會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如果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就帶你把天涯海角都走一遍。我個子高大,走得快,能去更遠的地方。」他在哭,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淌,手背都盛不下了,一片片往桌面上掉。
他伸手去擦,擦不乾淨,結果翻起衣袖想要看看哪裡出了問題時,看到袖口一片洇濕。
章絮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海誓山盟,她聽了後,心徹底安定,不再擔憂未知的日後。還好沒從他嘴裡得到不喜歡的答案。他果然比自己更厲害些。
「你呢?」既然話匣子開了,自然要把深藏在心底的困惑盡數解開,趙野追問,「倘若有一日遭遇不測的那個人是我呢?」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又沒變過,答案自然還和上次同你說的一樣,無論你在哪裡都會把你找回來,哪怕不是一整塊的,碎成很多半,也一片一片地把你找回來。」
「之後呢?」他要的答案不是這個,所以十分迫切地開口,想搶在醉酒之前得到回答。
但她不肯說了,又舉起酒盅給他倒酒,煞有介事地問,「你先把這碗喝完。我方才和你說過的,今日不醉不歸。」
趙野低頭看了那碗一定能將他徹底灌醉的鄉酒,十分嚴肅地問,「喝了就說?」
「對,喝了就說。」女聲溫婉。
男人信了她,仰頭把整碗的酒灌進了腹中。才咽下,胃裡就開始翻江倒海地翻滾,得把腦袋垂到桌上才能勉強穩住動天搖地的眩暈。
章絮是有意不讓他記這些的,她一早猜到自己開口了,他便要跟著問。而她又不想說謊誆騙他。
「……當然是找個別的男人再嫁了,我們山下的女人還有別的選擇麼。離了男人根本活不了。」又悲哀又可憐。
「你別騙我。」趙野話都說不清楚了,整個人躬著,昏沉地壓在桌面上,兩隻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卻依舊把她的手抓得很緊,「要是沒改嫁。章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第一次聽他說這麼惡毒的話,她破涕為笑,跟著他一塊兒趴下來,趴在桌邊上,歪著腦袋,與他靠在一塊兒。
與他靠在一塊兒,安心地等關逸他們來接。
也許這段時間老闆娘就站在柜子後面往這邊看,也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不過沒關係,這世上已經不會再有更多的人認識他們,不會再有更多的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她望著遠處,自言自語,「還怕你不來呢,就怕你不來。」
最後才是真話。
等到趙野徹底醉死過去,怎麼推搡都沒有回應的時候,她才慢悠悠地突出真話,「我可跟你說了真話,不許再說我騙你了。」
「若你有一日死了……」
她想到這個問題也會覺得很心痛,眼眶忽然就模糊了,話語戛然而止。
「若有一日是你先死了。」她也覺得很艱難,在這裡換了一口很深很長的氣,「我會跟你一塊兒死,你死在哪裡,我就死在哪裡,一步也不走。」
接著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