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個啞巴。」關逸站在門外頭疼死了,往左走了兩步,又往右,「偏偏是個啞巴。我這一進去,那小子肯定要說我搶他女人……媽的,氣煞我也!」
容吉趴在地上,半睡半醒,頭痛欲裂,雖沒親眼見到他的模樣,但能從腳步聲聽出來人是誰。會功夫的腳步像風,很輕,很輕,得她把耳朵貼在地面上才能聽得一二。
又是他。
但他還是沒有進來,只是學會了叩門,重重地叩門,要聽到她也去摸門的聲音才肯走。
很頑固對麼,她沒想過第一個心軟的是這傢伙。
過了三日,容吉還在高燒,這會兒已經有些抽搐了,還是關逸實在沒忍住,開了門,見她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
「不好,哎呀,我這個笨腦袋。」關逸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了,那小子愛猜忌就讓他猜忌去。他連忙把女人從地上撿起來,往酒興言那裡送。管那老頭兒願不願意,他把人往房裡一松,再把門栓上,不治好了不許那老頭兒吃飯,看他治不治。
他只是一個耍劍的,沒什麼更厲害的本事。
酒興言被關在屋裡出不去,氣得吹鼻子瞪眼,坐在坐几上罵了他大半日,一直罵到梁彥好回來主持大局。
索性梁彥好是個冷麵熱腸,回來一聽,覺得關逸也沒做錯,便發了話,同醫者說,「我也不要你治好,她不發熱便放你出來,想吃什麼我都買給你。」
這麼逼酒興言低頭的,那兩個奇怪的傢伙。
醫者願意幫忙,病症自然迎刃而解,不出三日她的痘症便好了個大概,只是發癢,那些布滿全身的泡泡,癢得她夜裡睡不著,只哼。
偏偏另外兩個睡覺跟死了一樣,聽不見一點的,偏偏關逸耳聰目明,偏偏就他受不了一點。忍了半夜就跳下房梁,找了跟布繩將她捆起來,不許她把那些水泡抓破,留下疤痕。
這會兒聽起來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他順手之便的事情,與眼下她還回去的,小巫見大巫。
但兩人這段藏於閣樓中的短暫相處,讓她確信關逸不是無藥可救之人。
「關逸。」她的嗓音變得更柔和,又試探性地將勺頭往他下嘴唇貼去,又往下壓了壓,要他張嘴。
他沒聾,聽見了。
可這回他變成那個得了痘症的容吉,而容吉變成了慷慨施以援手的自己。他卻沒有勇氣接受來自對方的饋贈了,明明就需要她、他們的幫助,卻覺得一旦開口,自己就會墮入無盡的自卑中。
「走吧。」他重拾冷漠的口吻,試圖通過這樣的語氣感知對方自己的態度。
可容吉根本不理他。他的嘴只要張開了,哪怕只有一絲縫隙,她也會把木勺塞進去,逼他接受自己的幫助。
這是他們曾經拿來治她的法子,沒想到有一天會落到他頭上,這世道,真是風水輪流轉。
關逸被她氣笑了,氣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可也只能翻白眼。別的什麼都做不了,誰叫他連拒絕的能力都沒有。
故事就是以這樣詭異的情況繼續進行下去的。
在等待阿和滿月的時日裡,在章絮坐月子、給他們縫製婚服的時間裡,在梁彥好夥同韓遂處理那些搬也搬不走的財寶的間隙里,在趙野準備去酒泉的行囊的同時,她留守在這間黑暗的小屋子,陪
著他,陪他再度站立、再度行走。
但事情總沒有那麼順利,他的腿可是斷了,腳筋變短變薄,每要抬腳,膝蓋和腳跟便傳來劇痛,好像能把筋脈再次崩斷。
老酒續筋時曾和他說,他的腳筋變脆變弱,不能再斷了,再斷神仙難救。所以眼下他是既希望自己能站起來,又恐懼一旦站起來腳筋便要斷。
「關逸!」容吉只是出門換盆水,就見他又慫了,躺到床上去。今日他還未站過半刻,更是十步未走。正是康復的關鍵時候,怎許他懈怠。女人氣不過,轉眼看見院子裡的笤帚,抄起就要往他身上打,試圖把他從床上趕下來。
可他不肯,他不想再體會癱在床榻上的滋味了,寧可走得差些、慢些,也不願一時情急,把雙腿廢了去。
挨打就挨打,他抱著腦袋,無論容吉是打自己,還是罵自己,還是其他什麼法子,他都油鹽不進,不肯下床,似乎是與這床融為一體。
呼衍容吉可是狠心的,其他人下不去的狠手,她一個人便能全攬了。
這日外間偶爾下了小雨,他的腿陰陰痛,想著總不能還要他這日子出去走路,合該讓他的腿歇會兒。
結果在床上躺了還沒半個時辰,她就把趙野喊來了,兩人一拉一推一抗,就把他送上了那糙漢的背上,而後果斷往院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