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往裡面挪挪,給他騰出些空當,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趙隊率!北邊起狼煙了,咱們得回營房。」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狼煙,只有外敵入侵的時候才會升的黑煙,讓章絮單純的笑容在臉上驟然消失。她抿緊了嘴唇,想要問他來人是那個意思麼。可尚未開口,趙野便給了回答。
「我穿個衣服就來!你先去通知其他人。」趙野的身體還沒挨上床鋪,就果斷跳了下去,也不管身上的水珠有沒有擦拭乾淨,撿起衣裳就急匆匆地往身上套,比進門時脫下它們的動作還要迅速。
「……要打了麼?」她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也不清楚該和他說點什麼。真正面臨這一刻的時候,她大腦一片空白。
他也不知道,但按照他對烽燧升煙規則的認識,事情只能是她想的那樣。
「別多想,在家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如果一個人不敢睡,就去問問她們,看看有沒有人能來陪你。」沒想到這一刻能冷靜下來,能想起該給對方說些什麼的人是趙野,「好好照顧自己,我得走了。」
他把腰帶系牢,又走回來在她嘴唇上用力地吻了下,而後頭也不回地往院子裡去了,去牽那匹才拴上的馬。
「……」她心口忽然刺痛,好像要失去他似的,果斷跳下床追著他的腳步去。可人才走到門口,眼睛就只能望見他的一個背影了。再一眨眼,徹底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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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章絮才聽說,每年入冬之前匈奴都會派人來打,有時早一些,有時晚一些,但肯定拖不到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他們要糧食過冬,就得來搶他們的糧食。不知道這回是哪個村子被襲擊了,短短半日,曲長便集結了五百人,要往狼煙飄來的地方趕去。
屬國騎射營的去了大半,因為這回來的十有八。九是草原騎兵,他們人高馬壯,讓步卒先行,實在是以卵擊石,所以眼下只有他們能與之一戰。
但緊急集結通常只能調遣百人。不過數百人,便要去面對完全未知的戰況。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入侵。是到了第三日,酒泉校尉下令,要屯田村的步卒也要整裝待發奔赴北方的時候。是她坐在家門口看見村子裡的男人們一個一個離了家,成群結隊地離去的時候。
原本熱熱鬧鬧的村子一下就空了,再也聽不到傍晚生火燒飯時,各家各戶傳來的煙火聲。一間又一間小屋子。房門緊閉,任由即將來臨的冬日狂風侵襲。
她們得不到任何有關前方的消息,每日去村頭問,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再等等。等等他們就回來了。」
她不喜歡等,天知道她有多討厭等待,那種溫吞的鈍痛感,只能將她一片一片凌遲處死。
她開始有些吃不下飯。睡覺要抱著趙野的衣裳。越來越不愛說話。天色一暗沉就會莫名其妙的落淚。整個人就像被抽去了魂魄那般。
最後是阿和的哭聲喚醒了她。她終於走出房門,去找那些整日在村頭聚在一起閒聊的女人們。
「好久沒見到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瘦了嗎?她根本顧不上自己,原本的三餐飯。慢慢的變成了兩頓,一頓。有時候整日都咽不下一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你們知道他們還要打多久麼?已經去了大半個月,一點消息都沒回來。」她怔怔地詢問這些可憐的同道中人,希望能從她們嘴裡獲得一絲慰藉。
「才過去一個月不到,還早得很呢。有時能打到來年春。冬天地里沒莊稼種,就要打起來。」
也有人安慰她,「不會太久。他們打仗也要輪換的,分前方後方。前方挺住了,沒出事,等到了後方就能好好休息,吃飯,睡覺。運氣好能活下來的,事情結束就會回來。」
她愣愣地點了點頭,但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她想要的並不是這種虛妄的希望。活著就能回來,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的話。她真正想問的是,他們要如何才能平安活下來。
沒人能給出答案。
「你這丫頭,才來沒多久吧。」有名婦人見她面生,這樣問。
「這是我到酒泉來的第四個月。」她無意識地抬手理了理鬢邊的亂發,以緩解內心的慌亂。
「還很年輕啊。」女人們羨慕她,「習慣了就好了,我已經死了三個男人。」
「她是五個。那個阿母是七個。」
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話,她走到離邊關這麼近的地方不是為了聽這樣的話。
「……我不想再等了。」章絮握緊了拳頭做出決定,「我不想再等到他遲遲不能歸來的消息。」她想起曾經就紅了眼眶,「我……嗯……我也要去戰場上。」
「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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