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們不敢上去,管家披著西裝外套在外面候著。
「我去看看他」,裴淮年抬腿邁步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微微偏頭問管家先生,那一眼似天邊的雪山,宛如孤傲的王者,靜謐寒冷。
「這裡真的讓他如此難以忍受嗎?」
他問的不是彼爾丹莊園,里昂也知道,老人垂下眼睛,鬆弛的眼皮畫上一句不言而諭:「您不如親自去問問陶先生」。
陶先生自然不會回答裴淮年,他在床上並不安樂,不斷冒出微微細汗的額頭和掙扎著擺動的腦袋,告訴所有人,他沉浸在噩夢中。
床墊陷下去,裴淮年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陶家舶。看他一頭青茬,微微上挑的眼尾和豐潤的唇峰。
裴淮年伸出手,用指腹輕柔地抹去陶家舶臉上的汗珠,他怔怔地將指腹放在舌尖。
微鹹的,
原來不是眼淚。
然後他拉住陶家舶的手,五指霸道地伸進對方的指縫,他仍然在思考,思考陶家舶為什麼不肯睜開眼睛看他,又好像怕他睜開眼睛。
第二次紋身開始前,陶家舶被抱到那張床上,裴淮年站在牆角的陰影里,一隅燈光正巧打在他眼角的淚上。
如果他現在睜開眼睛,眼眶裡的淚水是否還沒有流盡。
他不是第一次流淚,以往是不想忘卻的歡愉。
現在則相反。
屋內只有鐘擺的聲音,裴淮年突然笑了一下,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為什麼哭呢? 明明是你先忘了我」。
如果陶家舶醒著他一定不記得,裴淮年與他十指相扣,繼續說:「你不記得我,也不記得這個名字,你親自取的」。
他俯身在陶家舶嘴角印下一個吻,藍色的眼眸是太陽升起前塵霧藹藹的睡眠。
菸灰逐漸包圍藍色,尋著回憶的風遠去。
裴淮年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投下影子將陶家舶全部覆蓋,他眼裡再沒有鮮活人類的情緒波動,冷聲說:「陶,遺忘的人要付出代價,用你的自由交換」。
——
車輛行駛進莊園,裴淮年降下車窗,遠處蕭瑟的叢林看不見出口。他回神,問:「他今天都做了什麼?」
秘書連日隨時準備著相似問題的答案,不敢怠慢,立刻回答:「陶先生一直待在馬廄里」。
「嗯」,裴淮年垂下眼眸,仿佛這是陶家舶的常態一般,說:「讓人把他帶回來」。
裴淮年一個人坐在長7米的餐桌一端,沉默地吃晚餐。他不讓傭人伺候,只留里昂在身邊才顯得這頓飯不至於太落寞。
裴淮年用口巾擦了擦,狀似無意地問:「他吃了嗎?」
「用了些蘑菇湯」。
裴淮年將手裡的口巾扔在桌上,斜眼看里昂說:「把廚房的人都換了吧,廢物」。
不到一周,連帶主廚團隊在內的廚房傭人已經換了三撥了。
里昂不可能臨時在外面找別的團隊,侍奉威廉家族的人必須經過嚴格審核,還要教莊園內的規矩。
陶家舶已經連續兩天只吃了些濃湯,里昂在昨天就有了預判,連夜聯繫了St.W莊園的里克先生。
他倆服務的莊園都在倫敦附近,工齡相似,里克管家一聽,便派了5輛車的人馬過來。
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可憐的里昂先生已經連續一周睡眠時間不足。
僕從們用比平時輕柔三倍的聲音工作,生怕一丁點動靜都會徹底激發主樓那兩位之間的戰火。
裴淮年也曾希望陶家舶能對他喊叫,哪怕摔東西,罵人,他都能接受。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房間或馬廄,待一整天,只吃些勉強活著的食物。
「我知道了」,里昂先生點點頭,眼珠子一轉上前一步收走被扔進口巾的湯碗,說:「您最好上樓勸勸陶先生,如果他想吃東西,廚房還有許多中式的點心」。
裴淮年已經三天沒有跟陶家舶說話了,
陶家舶單方面地不回答。
他瞥了一眼老管家,正聲說:「這樣久了確實不行」。
里昂:「即使他是一位強壯的年輕人」。
裴淮年理了理喉間的領帶:「威廉家族不會看著一位年輕紳士如此消沉」。
里昂已經讓出一條通道,「當然不會,威廉家族有自己的待客之道」。
裴淮年矜持地點點頭,比了一個紳士的手勢,徑直向二樓走去。
叩叩,裴淮年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