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蕭庭雲也不是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舉著酒杯對著月亮,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阿姐真是的,外面的世界就那麼好玩兒麼……好歹回家看看弟弟啊……回來、看看我啊。」
蕭庭雲明明臉上是掛著笑的,可一行清淚卻無聲順著臉頰流淌而下,在月光的照耀下划過一道晶瑩。
紀高受不住他這個樣子,忍不住開口想要說些什麼。
可等他視線對上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清澈雙眸,紀高終於明白,他何須多說,他根本無需多說啊。
蕭庭雲一個眼神逼回了紀高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而後又渾不在意的嬉笑起來,再次給自己添了一杯酒,灑脫道:「算了,阿姐玩兒的開心就好,你不喜歡京城的嘛,我都知道的。」
「阿姐玩兒的開心當弟弟的也就開心。」
「只是,阿姐啊,弟弟要跟你說哦,我要成婚啦,對方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我很喜歡她,相信等阿姐將來回來,也會喜歡她的。」
「這場婚事還是我親自去向皇叔請的旨呢。」
「我一直都有乖乖聽你的話,不爭權不奪利,只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從來不跟郡主府的人來往。」
「阿姐我是不是很乖?」
「唉,覺得我乖的話,就趕緊給弟弟寫封信回來啊,臭姐姐!!!」
「……」
蕭庭雲自顧自的說了好久好久。
久到紀高眼淚無聲無息爬了滿臉,久到他見不得這個樣子的郡王,心臟仿佛被揪緊了一樣悶痛,只能起身落荒而逃。
獨留蕭庭雲一人坐在那裡,對著月亮輕聲呢喃:「阿姐。」
……
安平郡王大婚,乃是皇室的喜事。
且這樣一位知情識趣、閒雲野鶴一樣不爭不搶的郡王,與之交好不會犯君主忌諱,所以京城好些人家還是願意來捧場的。
除了慶和郡主府的來人被拒之門外,其他來客都得到了妥善周到的招待。
新郎官丰神俊秀、雅正端方。
新娘子面若桃李、儀態大方。
當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登對!太登對了!眾人的吉祥話就像是不要錢一樣往外冒,極盡誇獎之能。
誰都沒有看出蕭庭雲掩藏在喜氣之下的落寞。
除了與他心意相通的新婚妻子。
洞房花燭夜,喝過合衾酒,新娘子輕聲問道:「相公,你不開心麼?」
蕭庭雲爽朗一笑:「開心,怎麼會不開心,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
這場婚禮後的第五日,郡王府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蕭庭雲看到他的時候,心下陡然有了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強行壓下心頭的悶痛,用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打招呼:「二師兄,你可是來晚了啊,我的婚禮在五日前,可不是今天。」
方開霽笑著擺擺手。
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書信給蕭庭雲遞了過去:「當年蘭因把這封信交給我,讓我視情況而定,再決定要不要把它交到你手裡。」
「現在看來,你似乎很需要它。」
蕭庭雲低垂著眉眼,把自己的神色掩飾的很好,可攥緊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情緒。
他有些不敢接,也不想接。
方開霽卻把書信直接給他放到了前面的桌案上:「我此次來京城,就是為了給你送信,這就要走了。」
「雖然來的晚了,但師兄還是要祝小師弟和弟妹,鴛鴦璧合、百年偕老。」
方開霽已經離去多時。
蕭庭雲還是沒有勇氣打開那個薄薄的信封。
在書房對著這封信不眠不休地枯坐了一整晚。
天亮後卻釋然一笑,把信封原封不動的夾進了一本書里。
此後經年。
這封信就這麼夾在書本里,從來都沒有被打開過。
冬去春來。
蕭庭雲的長子、長女……降生。
蕭庭雲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降生。
蕭庭雲兒孫滿堂了!
妻子去世的兩個月後,垂垂老矣的蕭庭雲似乎也有了某種預感。
這日午夜,他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打開了那封被他塵封了幾十年之久的信件。
裡面的話不長,只寥寥幾行,字跡行雲流飛、筆走龍蛇、仿佛那已經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就如同他阿姐這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