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周暮覺便很令人省心的念書,考學,又出國進修,以期能早早替周鶴亭分憂。
及至他留學回來,在北平打理周家的產業,便聞說父親竟娶了新的妻子。
他隔著迢迢的山河發來祝賀的電報,多的話卻也說不出來了。
沒料到,再次相見已是天人永隔。
他不打算與這新寡的年輕繼母有太多接觸,卻也知道周寅竺輩分高,為人極其迂腐,若不是清廷已亡,他是必會逼著寡婦一頭撞死,好換個貞節牌坊出來的那種人。
「葬禮才剛開始,你是父親的妻子,自當去前廳見弔唁的賓客。」
父親走得太急,偌大的家業誰都想來分一杯羹。他雖不想多管這年輕繼母的事,但若現下不給她撐腰,還不知以後那群族老要如何惹是生非。
得知父親要娶妻時,他猜想,父親大抵很喜歡這位年輕的小姐,不然也不會在獨居多年後娶她過門。
因此就算打定了主意之後要如何疏遠,林朝笙也都是他的長輩。
朝笙聞言,黑紗下的面容露出感動的神情來,周暮覺看得不真切,只覺她雪白的面上似乎划過淚痕。
「謝謝少爺。」
她聲音細細的,帶著哽咽,不知是在丈夫死後便沒了底氣,還是生來就是這樣柔弱的性情。
他挪開了眼。
周鶴亭的離世足以震動整個海市,與此同時,他偌大的家財是歸屬於已經長成的周暮覺,還是被那群周家的族老瓜分,更是引人注目。
更有甚者,想起周鶴亭那個素以美貌聞名的小妻子,她嫁給周鶴亭一年,尚無所出,又能否在群狼環伺的周家獲得什麼呢?
待到大廳中的賓客見到周暮覺出來時,紛紛先按下了內里的心思。
他雖年輕,卻能替周鶴亭在北平支應起門戶,絕非泛泛之人。
「周少爺,請節哀。」
「您父親生前常與我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可惜鶴亭他享不到你的福了。」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沒見過周暮覺,或是最多與年少時的他有過幾面之緣,匆匆一瞥,但只要存了想要接近拉攏的心思,立刻便能熱絡的攀談起來。
但他們很快注意到,周暮覺的身後,跟著一個纖細的年輕女子,她一襲墨色旗袍,黑紗半遮著面容,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周暮覺轉身,對於瑟縮膽小的朝笙有些無奈。他微微側身,讓她站在了主位。
她似乎不習慣於這樣,竟然想退走。
這可不行。周暮覺想,他不想勉強她,但今天的葬禮,須得讓人知道周家對她的態度。
「這是我父親的妻子。」他向來客介紹她,這群人精立刻明白了周家少爺的意思,紛紛來同她打招呼,客客氣氣地稱呼她為「周太太」。
朝笙似乎被這樣誇張的熱情弄得有些無措,她只好一一回應這些人,仍是那樣柔弱纖細的聲音,但還算有條理。
周暮覺想,到底還是青英大學的學生,不算太怯場。
他微微欠身,低聲道:「軍中派了人弔唁,我稍後要去那邊,還請您接待父親生前的友人。」
是北邊過來的幾個軍中士官,級別不高,卻都是年輕的實權派。
如今雖稱民國,但共和名存實亡,南北軍閥,劃江而治。
他直起身,和眼前的賓客們道了句抱歉。
朝笙目送他離去,而賓客們的態度也鬆懈下來。這位周太太到底比不上周暮覺值得結交,且那周家的通海銀行,還不知她能占到幾成呢。
他們寒暄了幾句,四散開,尋新的人去交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