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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書房裡盈滿了柔和的日光,阿柳在看到周暮覺的一瞬,終於覺得這對似乎不如何親密的父子,其實是生得很像的。

他們都有雙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縱然神情冷淡,也讓人想去親近。

但阿柳想起臥室里病了數天的朝笙,又忍不住覺得這位少爺實在太不近人情,就算太太與他毫無血緣,但也是先生正兒八經娶回來的,到底算作了家人。

周暮覺見來得人是父親身前的忠僕,微擰的眉鬆懈了下來。

「少爺,您在忙什麼呢?」阿柳問。

周暮覺很有耐心的解釋:「我在清對銀行上一季的帳目。」

周鶴亭走得突然,他接過這偌大家業,這些天裡一直都在和銀行的經理們處理帳目,偶爾抽些時間應付周寅竺。

「喔喔——」阿柳應了一聲,她委婉道,「您忙,我們都很感激您的辛苦。只是太太病了一周,昏沉沉的,昨夜裡又開始發熱,我們拿不定主意。」

高門大戶自有它的規矩。

生病去哪家醫院,請哪家醫生,都是既定的。

阿柳她們原是按照先前的慣例,把家庭醫生叫了過來,然而幾日的苦藥吃下去,這位年紀輕輕便守寡的可憐太太也不見好。

她在周暮覺面前抹了把眼淚,道:「我生怕太太她也隨老爺去了呢。」

周暮覺鬆開的眉頭又皺起,聲音裡帶著一點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擔憂。

「下次早些和我說,病是等不得的。」

他合上紙頁,起身向外走去。

阿柳的嘴唇囁嚅,誰讓她們都有些畏懼這不算太熟悉的新任當家人,何況樓上病著的還是個非親非故的「繼母」。

她嘆了口氣,跟在了周暮覺身後。

「我明白了,少爺。」

朝笙也沒料到自己會生病。

她頭一次有這樣的感受,身上像長滿了細細密密的熱刺,難耐極了,可腦子昏昏沉沉,動都動不了。

原身還沒被誆騙著抽鴉片,然而菸酒之類,確實是不離身的。大概因葬禮結束的緣故,這些壓著的舊癮都犯了。

她閉著眼,腦子裡都是紛亂的幻覺,有時是原主墮落悽慘的一生,有時是她走過的那些世界。倏忽,浩浩湯湯的江水吞沒了她,她往水中墜去,一道盤虬的蛇尾直直朝她襲了過來——

她在驚悸中睜眼。

隔著西洋風的薄紗帷幔,洛可可式精巧的藤蔓刺繡後,側著身的青年垂眸,盤扣領上露出一截脖頸,一顆赤色的痣若隱若現。

「噯,少爺,還是您的朋友厲害!」阿柳欣喜的聲音響起,「太太,你醒啦,還有哪兒不舒服麼?」

周暮覺聞言,轉過身來。

赤色的小痣隨著他的動作隱入盤扣領下,朝笙眨了眨濕漉漉的眼,感到生理性的眼淚淌了下來。

她喉嚨啞得發疼,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只呵出一團無意義的熱氣。

周暮覺只隔著羅帷略略望了一眼,見她確實醒了,便又神情疏淡地轉過了身。

「叫廚房把粥送上來。」

門口的傭人聞言,立刻便下去了,阿柳聽得周暮覺的話,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太太,你睡了這樣久,餓不餓?」

朝笙只是笑,輕輕點了點頭。

周暮覺便不再久留,這偌大的臥房裡布滿細膩柔美的裝飾,實實在在地表明這是一位女性的私人領地。

他淡聲留下句「照顧好太太」,便推門而去了,竟是一句話也沒和朝笙說。

涇渭分明的距離感。

那被阿柳稱為「朋友」的白衣男子是名醫生,他跟在周暮覺身後,慢聲笑道:「不必太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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