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便知道太太和少爺鬧了矛盾,可怎麼鬧得這樣收不了場了?
「剛剛,寅四老爺家的人還說,寅四老爺讓少爺三天後去宗祠。」
阿柳剝完了滿滿一碗菱角:「那得告訴少爺。拿上去吧,少爺太太都在書房裡頭。」
信春不明白阿柳為何這麼自在,她嘆了口氣,捧著菱角往樓上走了。
剛到門口,便聽得裡面隱隱傳來太太聲音。
「我搬到這兒去住?」
少爺真要讓太太走嗎?!
信春的心裡更苦了。
她敲了敲門。
「阿柳讓我給少爺太太送菱角。」信春將碗擱在了書桌上。
她悄悄打量著二人的神情,明明也不像有什麼齟齬的樣子。
朝笙問道:「你吃了嗎?」
「吃了的,好甜。」信春說,「上午寅四老爺家來了人,說三日後要開宗祠,請少爺務必過去。」
周暮覺聽得這話,並不意外。
信春期待從他臉上看到點別的神情,然而沒有。
她怏怏不樂地走了,比日頭曬過的三角梅還要沒精神。
「同你說的一樣。」朝笙笑,「四伯公真是迫不及待。」
「不去管他。」周暮覺眼睛微彎,道,「淮南路那處的房子不錯,離銀行也近。棠如路沒濱江大街熱鬧,但你去學校方便。」
既然要與周家斷了聯繫,朝笙打算不住公館了——她原本想在平寧寺那過渡些日子,但周暮覺出於某種私心,想另外再替她購置一處房產。
她在海市一個家人也沒有,林家早已人去樓空,他們婚禮那一天,總不能從公館出嫁。
在這個日益西化了的城市,留過洋的周暮覺與作風時髦的朝笙,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傳統的婚禮。
畢竟,公館已辦過一回西式的婚禮了。
朝笙聽著周暮覺一個一個分析那些房子的優點,最後道:「你覺得哪個最好呀?」
周暮覺無可奈何。
「棠如路這處吧。」
不但離青英大學近,離公館,其實也不遠。
在周寅竺的期盼中,三日之約很快便到了。
周家這次的族老到得很齊,比之周鶴亭的葬禮,也只差了幾個年紀太大的旁支長輩。
周暮覺已很準時,等他去了宗祠,裡頭已烏泱泱一大堆人。
周寅竺看他的目光格外的慈祥,似乎是逆子回了頭,劣馬終識途。
他一哂,抬步跨過了祠堂的門檻。
族譜被人恭恭敬敬地請了出來,這個綿延了數代的家族人口眾多,藉由血緣聚集,制定了嚴密的規則劃分親疏遠近,約束族人,瓜分利益。
周寅竺對於這件事期待已久,不消多看,他輕易找到了周鶴亭的名字。
周鶴亭·續妻·周林氏。
在這本寫滿了男人的族譜上,他們的女人冠了夫姓,只剩下「妻子」的標籤。
周寅竺拿著筆,朗聲道:「鶴亭的遺孀周林氏,登報與其斷絕婚姻。」
「今天把諸位叫來,為的便是這件事。」
「族中諸長皆在,作個見證。」
有老者窸窣議論,早就看出來那女子不會守節。
周暮覺冷冷淡淡的一眼遞過來,他們沒了聲音,屏神繼續聽周寅竺的說辭。
「周林氏自此,與鶴亭全無關係,與周家全無關係!」
這句話說出來,用了周寅竺十成十的音量,餘音都在祠堂迴響。
沒人有異議。
周暮覺忽而開了口。
周寅竺疑心他要反悔。
然而青年只是淡聲重複一遍:「全無關係?」
周寅竺朗聲:「自然!全無關係,無可轉圜!」
周暮覺一笑:「好。」
他看著周寅竺重重地划去了「周林氏」三個字。
自此,朝笙,只是朝笙,不必再被冠上——一個男人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