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篡仍舊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動作,彎著腰,低著頭,把臉埋在臂彎里,看不清神色。
燕枝站在他面前,抬眼望了一眼天色。
陰雲壓城,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
糖糕從廊上叼起自己的沙包,走了回來。
似乎是知道蕭篡剛才拿自己和它比,糖糕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故意擠了他一下,還用尾巴重重地甩了他一下。
蕭篡卻沒有什麼反應,不動如山。
「我……」燕枝彎下腰,接過糖糕叼過來的沙包,淡淡道,「我明日就走,還請陛下,不要再派禁軍抓我。」
蕭篡垂著頭,從喉嚨里擠出一聲低低的「呼嚕」,或許算是答應了。
燕枝鬆了口氣,又道:「請陛下回去罷。」
「好……」
蕭篡扶著牆,強撐著站起身來。
蕭篡眼眶通紅,呼吸粗重,衣裳散亂,纏在脖頸上的鏈子太緊,隨著他的呼吸,一上一下,緊緊繃著。
不知是因為太過激動,還是因為在幻境裡中了藥。
燕枝想了想,遲疑道:「我去喊宮人過來?」
「不必了。」蕭篡啞聲道,「劇情回溯里的東西……不是真的。」
「嗯。」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燕枝也不好多說什麼。
蕭篡清了清嗓子,站直起來,拽了拽衣領,將脖頸上的東西遮好。
似乎又恢復成那個不可一世的帝王。
「你收拾行李,朕下去安排。」
「陛下的意思是,送我離宮,對嗎?」
燕枝似是有些懷疑,想要問個明白。
畢竟……
他在蕭篡這裡吃了太多的虧。
萬一他說的是,下去安排,讓人把他關起來,那他不就虧大了嗎?
蕭篡顯然也察覺到了燕枝的不信任,臉色一變,定定道:「對,送你離宮。」
「好。」燕枝點點頭,「多謝陛下。」
「朕……」蕭篡大步朝外面走去,似是毫不留戀,「走了。」
燕枝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說了一句「陛下慢走」。
待他走後,便忙不迭把殿門關上了。
說到底,燕枝還是有點兒怕他。
怕他發瘋,怕他發狂,怕自己出不了宮。
甚至有點兒怕和他待在一塊兒。
至於不久之後,外面忽然傳來宮人驚慌失措的喊叫——
「陛下!陛下!」
「陛下,怎麼了?」
「傳太醫!」
這個時候,燕枝就坐在榻上,幫糖糕收拾行李。
聽見動靜,他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但很快的,他就回過神來,轉回了腦袋。
他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臉頰,又用小小的紙團塞住耳朵,一樣一樣清點糖糕的玩具:「沙包、樹枝、繡球,還有什麼?」
「汪——」還有糖糕!
不看,不聽,不想。
這樣就好。
*
——「陛下?陛下!」
——「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極殿外。
蕭篡不知怎的,一腳踩空,直接從殿前石階上摔了下去。
一眾宮人禁軍見狀,趕忙上前,攙扶的攙扶,喊太醫的喊太醫,手忙腳亂。
蕭篡借力站穩之後,卻朝他們擺了擺手,自顧自地朝前走去。
眾人擔憂不解:「陛下……」
「不妨事。」蕭篡冷聲道,「去淨身房。」
「是。」
蕭篡竭力維持著清明的神智,大步朝前走,腳步不停。
是,他對燕枝說了假話。
劇情回溯里的東西,都是真的。
至少那壇下了藥的酒是真的。
他是真的中藥了。
可是燕枝也說了。
地方是他自己要去的,酒是他自己要喝的,藥也是他自己要中的。
他不能……
不能用中藥來威脅燕枝。
他知道,燕枝最是心軟,知道他中藥了,一定會叫人去喊太醫。
他也知道,燕枝最是心硬,知道他中藥了,一定會對他有了戒備。
他受不了。
比起中藥,他更受不了燕枝用那種冷漠、疏離又防備的眼神看著他。
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十惡不赦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