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淨身房裡,他想了很多。
他不想放燕枝走,更不想親自送燕枝去南邊。
小狗沒了主人,是會死掉的。
小狗親自送主人離開,是會死掉兩遍的。
這對他來說,完完全全是一種近似於凌遲的酷刑。
可是……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燕枝的狗, 那他除了聽燕枝的話,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搖尾乞憐已經試過了,下跪懇求也已經試過了。
都沒有用。
要他用鏈子把燕枝鎖起來嗎?還是要他把宮門鎖死?
頭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但小狗不行。
小狗只能聽燕枝的話。
蕭篡心裡也清楚,要是他真的布下天羅地網,築起銅牆鐵壁,把燕枝鎖起來,燕枝必定跑不了。
他本就是一個睚眥必報,反覆無常的人,做出這種出爾反爾的事情來,也很尋常。
但是……
他不能再這樣做了。
他不在乎他在旁人心中的模樣,但他在乎燕枝。
他在燕枝心裡的好感會更低的。
燕枝會更討厭他、更恨他的。
他甚至不敢去想,要是他真的把燕枝鎖起來了,燕枝會怎麼對他。
說不定,燕枝會罵他、會打他、會踹他,會說他說話不算話。
更可怖的,說不準燕枝不打他,也不罵他,只是一個人落寞地坐在牆角,像一朵即將枯萎的小花兒,小聲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我早就猜到了。」
他最受不了燕枝這樣。
燕枝一對他失望,他的心都碎了。
所以最後,他還是決定——
送燕枝回去。
按照他們之前約定的那樣,他親自帶人,護送燕枝,他親自替燕枝辦好一切契書,他親自照顧燕枝路上的飲食起居,他親自……
他親自把燕枝送回楚魚身邊。
只要燕枝高興,他就高興。
以燕枝的感受為先,是做狗的基本原則。
至於他劇痛無比的五臟六腑,他還能忍一會兒。
——「陛下……」
就在這時,燕枝忽然喊了他一聲。
蕭篡猛地轉過頭,看向燕枝。
燕枝被他嚇了一跳,不自覺往邊上躲了躲:「陛下……」
直到看見燕枝,蕭篡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應該笑。
燕枝喊他,他應該笑。
不應該擺出這麼兇巴巴的模樣。
這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燕枝頭一回主動喊他。
於是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彆扭的笑,又故意放輕了聲音:「何事?」
是不想走了嗎?還是……
「草民斗膽,能不能替楚魚也求一封契書,他和我一樣……」
燕枝心裡清楚,蕭篡既然把他的房屋契書上的名字改過來了,必定是查到了這裡,楚魚一定也暴露了,所以……
他想替楚魚求一求。
聽見「楚魚」二字,蕭篡亮著的眸光馬上暗了下去。
他竭力維持著溫和與平靜,淡淡道:「石雁鎮中,冒名成風。天下初定,各地州郡也有類似情況。朕已派遣官員,徹查此事,替他們重辦契書,不再增收稅銀。」
「你不必擔憂。」
「是。」燕枝點點頭,「多謝陛下。」
蕭篡瞧著他,最後扯了一下嘴角,朝他笑了笑。
燕枝今日同他說了三句話!
雖然其中兩句都是「多謝」,但也足夠他回味一陣子了。
正巧這時,兩個人來到正殿前。
沒等燕枝看清眼前景象,他就聽見了熟悉的兩道聲音——
「拜見陛下!」
「免禮平身。」蕭篡的語氣仍是淡淡的,「上來罷,和燕枝一塊兒。」
「是!」
卞明玉背著包袱,兩步三步合成一步,從石階下面跑了上來。
下一刻,他就撲上前,來到燕枝身邊:「燕枝!」
燕枝有些驚訝:「明玉?」
緊跟著,謝儀也提著衣擺,緩步走上前來:「燕枝。」
「謝公子?」
見他疑惑,卞明玉笑著解釋:「我去南邊走親戚,正好同路。謝儀正好想去看看南邊的風光,所以跟我們一起。」
「嗯。」燕枝點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謝儀,「謝謝。」
卞明玉要去南邊,還算尋常。
畢竟去年秋獵的時候,在獵場裡,他就說有空要去南邊玩玩兒了。
燕枝想去南邊,還是因為他的提醒。
可謝儀……
不用說,他也知道。
謝儀大概是放心不下他們,所以送他們過去。
礙於帝王在場,卞明玉沒敢亂動,只是拽了一下燕枝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