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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拂過,揚起船帆。
春水蕩漾,划過船身。
船隻隨著江上波浪,起起伏伏,搖搖晃晃。
這陣子,燕枝和兩個好友日日窩在船艙里,不是下棋,就是看畫本,不是和卞明玉說笑,就是聽謝儀講故事,玩得不亦樂乎。
蕭篡也總是待在艙里,不過他是躲在門後面,偷看偷聽對面的情形。
他越是看,心裡就越是難受。
越是難受,他用匕首刺傷自己的次數也就越多。
從一開始的見血就好,到現在的見骨才能止住。
因為他喜歡燕枝。
所以他骨子裡奔騰的慾念,就是想霸占燕枝,想摧毀燕枝,想把燕枝整個人都據為己有。
可又因為他愛燕枝。
所以他又捨不得傷害燕枝,捨不得欺負燕枝,捨不得看燕枝不高興。
喜歡是霸占、欺辱和摧毀,愛卻是珍視、珍惜和隱忍。
他從前只是喜歡燕枝,所以總是欺負燕枝。
但他現在發現,原來他是愛燕枝的,所以……
他漸漸地,從頭狼變成了小狗。
燕枝說的對,是愛把他變成這樣的,不是燕枝。
如何去愛一個人,也不用燕枝親自教他。
只要燕枝把他晾在一邊,他自己就會在無盡的嫉妒與苦痛中學會的。
他正在學,他會一直學。
他會學成燕枝喜歡的,溫和謙遜、彬彬有禮的男人。
就算滿身傷疤,就算裝一輩子,也要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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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燕枝與蕭篡相安無事,過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船隻靠岸。
下了船,一行人也沒耽擱,換了馬匹,就朝石雁鎮趕去。
燕枝騎在馬背上,興致勃勃地向兩個好友介紹。
其實他來南邊不過幾個月,為了掩藏行蹤,也很少進城裡來。
但他就是翹著尾巴,表現得像在這兒土生土長的人似的。
「出了城,往前面走就是石雁鎮了。」
「山路不太好走,你們要小心點噢。」
「這邊是糕點鋪子,不過我們不買,去找楚魚,可以吃更好吃的!」
兩個好友都很捧場,他說一句,就點一下頭,應一聲:「好,知道了。」
燕枝笑得開懷,一雙眼裡盈滿笑意,風一吹,得意得簡直要飛到天上去。
蕭篡同樣騎著馬,跟在燕枝身邊。
他雙手拽著韁繩,垂著眼睛,不自覺朝燕枝那邊靠,假裝燕枝說的那些話,也有他的一份,暗中搶走那兩個人的份額。
燕枝說的話好聽,燕枝的笑聲好聽,燕枝身上的氣味好香。
燕枝真好。
蕭篡聽著,暗自翹起嘴角,幾乎要溺死在燕枝的聲音里。
「那邊有一道小山泉,水很清的,裡面還有魚呢。」
——是嗎?
蕭篡在心裡答覆。
「林子裡還有野果野菜可以吃,等我們先回去,收拾一下,就帶你們出來玩兒。」
——好啊,燕枝帶上他,他會認路。
「前面就是石雁鎮了,鎮子口有一塊大石頭,上面……」
——他知道,他也見過這塊石頭。
下一刻,燕枝無比雀躍的聲音,倏地響起——
「楚魚!楚魚!」
蕭篡猛地下意識抬頭看去。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石雁鎮的市集前。
燕枝翻身下馬,甩開韁繩,一邊大喊,一邊朝前跑去:「楚魚!楚魚!」
正對面的市集口,楚魚還占據著原先的攤位,面前擺著壘得高高的蒸籠。
他低著頭,挽起衣袖,手上正忙活著,用竹夾夾起兩塊糖糕,放在曬乾的荷葉上。
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楚魚皺了皺眉頭,同樣抬起頭來。
「誰啊?」
他可是石雁鎮一霸,誰敢這樣直呼他的大名?不要命了?
緊跟著,燕枝揮舞著衣袖,如同揮舞著翅膀一般,「咻」的一下,闖進他的視線里。
「阿魚!」
「我去……」楚魚連忙丟下糖糕,翻出攤子,跑上前去,「燕枝!」
「小魚兒!」
「小燕兒!」
小燕兒衝破牢籠,小魚兒躍出水面。
燕枝伸出手,握住楚魚的手。